时间回到邓放匆匆离去开会的那一夜。试飞基地小会议室内,只有韩军昊局长、张挺大队长以及试飞员若干名。
会议一开始,韩局长讲了一段荆轲和高渐离的典故:
“荆轲,战国末期卫国人,受燕太子丹之托,带着燕国督亢的地图和樊于期的首级前往秦国刺杀秦王嬴政。在秦国宫廷之上,荆轲假意献上地图,图穷匕见,但最终刺杀未遂,被秦王所杀。高渐离,战国末期燕国人,擅长击筑,是荆轲的好友。荆轲刺杀失败后,高渐离隐姓埋名,后被秦王发现抓获,秦王熏瞎其眼让他奏乐,高渐离将乐器灌铅,趁秦王听曲时扑杀秦王失败被杀。”
此番典故一出口,座中几位飞行员已经大约知道了这次紧急会议的目的,讲完作战计划之后,韩局长接着说:“我们军内从来不缺慷慨赴死者,现在需要的是飞行技能一等一的……死士!在座各位都是我军最优秀的试飞员,现在自愿报名。”
邓放紧盯着作战地图,坚定地站起身来,说道:“这是……我父亲失事坠海的海域!”
张挺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邓放继续说道:“我能完成任务,我会带着父亲的期待,活着飞回来!”
“现在布置作战任务,从即刻起,与外界断联,一切以任务为重。”韩局长说道,“此次主要作战部队是蛟龙突击队,我方负责为其打开空中通道,确保空域绝对掌控权,邓放,你这次的具体任务……”
三天之后,任务完成,但邓放与指挥中心失联,一切方式均无法恢复联络。在积极搜救175天无果后,遗书送到了家属面前,然而秘密搜救仍在继续……
孕晚期总是痛苦难捱的,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躺在床上无论什么姿势都不舒服,睡眠也是一小段一小段的碎片,就连梦境都成了奢望,邓放已经很久没有在朱颜的梦中出现过了。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辗转反侧间,黎明已经到来,这一晚又在失眠中过去了。朱颜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窗边的微光,这道光晕让她获得了片刻的温暖,心里想着往常这个时间邓放该去晨训了,自己再眯一会儿就该起床……想着想着睡意竟袭来,在晨光中又睡着了。
朱颜睡得很安稳,因为她难得在梦里又一次看到了邓放的脸,这次的梦比以往更加清晰更加真实:邓放脸上带着些许疲惫,蹲在自己的床边,好像怕身上的尘土弄脏了被子,他满眼的深情、喜悦、歉意杂糅在一起……
朱颜很想坐起身来抱抱她的邓放,但是她知道这是梦,自己一旦起身便会醒来,邓放也会随之消失了,想到这里眼角又流下了一行泪。
“邓放,让我好好看看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模糊不清的话语从朱颜口中断断续续地说出来。
晨光更加明亮了,睡意已去,朱颜渐渐醒来,她恍惚发现邓放没有消失,明明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依然蹲在自己的床前,晨曦映在他的脸上,那复杂的神情依然如此清晰?
朱颜顾不得一切,起身抱住眼前人,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许抱上去的那一刻,他又会烟消云散,自己也是空欢喜一场……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邓放竟然踏踏实实地被她搂住了,朱颜忘记了自己突出的孕肚,用力将邓放拉入怀中,只听到邓放闷哼一声,迅速用手支撑住自己即将失衡趴下去的身体,护住了朱颜的肚子。
“邓放,我是陷在梦里出不去了吗?还是你真的回来了?”朱颜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钳住他,感受他真实的体温和肌肤的摩擦。
“小颜,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邓放趴在床前,被朱颜紧紧贴住上半身,却又不得不顾及她的肚子而支撑着下半身。
朱颜缓缓地松开胳膊,不可置信地摸摸邓放的脸颊,瘦削、干燥,胡茬微冒间隐隐的粗粝……
“真的回来了?不是梦?”
“回来了!不是梦!”
情绪袭来,朱颜控制不住的啜泣着,坐直身子不断挥着拳头捶向邓放的胸口:“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了你好久!”
邓放不语,任由朱颜打砸自己,待她打累了,才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拉入怀中,温柔地拥抱着她,抚摸她的后背和脖子,然后又将手轻轻放在朱颜的腹部,笑容混合着热泪一同涌出。
“小颜,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不许再走了!”朱颜紧紧抓着邓放的手,手背的青筋和血管清晰可见。
“再也不走了!”邓放将朱颜的手拉到嘴巴用力吻过。
至于如何被救又是怎么返回的过程,邓放向军事指挥中心做了详细汇报,对其他人却是只字不能提,他只对朱颜说了一句:“我做了一回高渐离,但我比他更幸运,能活着回家,还多亏了蛟龙队一个姓韩的人,这人得做孩子的干爹!”
生活总算回归正常。预产期已经来临,这天朱颜洗完澡,邓放像往常一样,蹲在朱颜面前,让她扶着自己的肩膀,手拿毛巾把小腿和脚丫擦干,正擦着,朱颜忽然感觉不对劲,紧张地说道:“邓放,好像流血了!”
邓放抬头一看:“哎呀,这是要生了,来,先上床,”说着将朱颜抱到床上,轻声问道,“肚子疼了吗?”
朱颜摇摇头。
“别害怕,我早就准备好了,待产包、病例证件都准备好了,我去给你拿衣服,咱马上去医院!”邓放镇定自若,犹如操控战斗机一样游刃有余地进行着一切事情。
上了车,邓放一边安抚朱颜的情绪,一边打电话通知父母,然后又通知到月嫂。
到了医院,一切准备就绪,邓放不住地安慰着朱颜,快速换上陪产服,紧紧握着她的手:“小颜,别紧张,疼就掐我!”
在邓放的鼓励下,朱颜也没那么害怕了,她笑笑说:“你在我身边,我就不害怕。”
话音刚落,一阵腹痛袭来,伴随着后腰酸胀,朱颜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眉头微微皱起,虽然一声不吭,手上却不自觉地用力一攥,邓放摸摸她的手背,伸手帮她揉捏着后腰:“是这里吗?”朱颜咬着牙点点头。
有规律的阵痛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邓放能感觉到一次次痛感袭来的规律,而且一次比一次加剧。
到了最后阶段,阵痛来得更加频繁和剧烈,朱颜身子无法安然平躺,翻来覆去之间五官跟着扭曲起来,最后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邓放!疼!”额头上的汗珠密布,时不时坠落到枕头上,头发、枕巾被汗水和眼泪浸湿了一片。
邓放此刻也是汗流浃背,感同身受一般紧握住朱颜的手,在助产士的指导下不断鼓励着她:“小颜,快了快了,马上就不疼了,加油!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朱颜的手已经开始颤抖,无力又焦躁地垂打着床边,连翻身和哭喊都没有力气了,一旁的胎心监护仪发出滴滴的报警声,让人心里慌乱不堪。
“胎心不稳了啊,赶紧再使点劲儿!”助产士在一旁提醒道。
朱颜回头看看监护仪,焦灼无助地抓扯着头发,邓放将胳膊环抱在她上半身周围,坚定地支撑着她:“小颜,坚持住,你可以的!再用力一点!”
朱颜气若游丝般地说着:“邓放,我没有力气了……”
邓放在一旁急得红了眼眶:“小颜,宝宝马上就来了,我们很快就要看到它了,想想它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谁呢?”
朱颜鼓起最后一口气,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手指深深陷入邓放手臂的肌肉中……一声啼哭,暗夜长明。
“男孩,七斤二两!邓首席,喜得贵子!”医生护士纷纷祝贺。
折腾了一夜,终于待到天亮。朱颜累到无以复加,只看了一眼宝宝便沉沉睡去,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温暖又美好,朱颜躺在病床上,安稳地睡着,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香甜了。
邓放一夜未眠,他坐在床前,握着朱颜的手,深情地看着妻子苍白的脸,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朱颜睡醒看到邓放守在床边,拉起他的手问道:“邓放,宝宝呢?”
“你醒了,放心吧,咱儿子很好,护士带去洗澡了。小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邓放满目柔情地问道,轻轻抚摸着她的前额和头发。
“我没事,就是累了点,你别担心。你是不是也没休息啊,看你的黑眼圈。”朱颜心疼地摸摸邓放的脸庞。
“我哪里睡得着?看你疼得死去活来的,我……”邓放的声音有点哽咽,“这个小子,把你折腾得够呛,以后他要是气你,我就揍他!”
朱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公,我现在不疼了,没事了啊,别难受。”
邓放使劲抹了一下眼睛,拿过吸管杯子:“来,喝口水,慢点。”
朱颜喝了一口水,看着邓放,笑了一声:“你看,还是遂了我的愿呢,是个儿子,是谦谦君子。”
“嗯,儿子好,以后我和儿子一起保护你。”邓放点着头,对朱颜笑着说。
朱颜妈妈进来刚好听到二人的谈话:“小放喜欢女孩,过两年再生个女儿,你们就儿女双全了!”
邓放着急地说道:“妈,生一个就好,可别再让小颜受罪了。”
这时候恰好沈天然来了,听到了邓放的话,接茬说道:“我们邓首席在全医院都出名了呢!”
“怎么就出名了?”朱颜问道。
“以前,因公受伤也好,无麻药缝针也罢,从没听过邓首席哼一声,可是他媳妇儿生孩子,给他疼哭了!”沈天然止不住地笑了,“全医院都传为佳话呢!”
邓放又羞臊又无奈地笑着,不知该怎么说,朱颜恼羞娇嗔道:“你这个死丫头,给我闭嘴!”
“好了好了不逗你俩了,我过来看看你,顺便替雷宇他们向你俩祝贺,等过几天你身子好一些,他们再过来看你和宝宝。”正说着,宝宝洗完澡被抱回来了,沈天然上前说道:“哎呀,快让我看看小宝贝!”
“天然,你看看宝宝像谁多一些?”朱颜问道。
“嗯……我看五官像你,这肤色像邓首席,你这么好的皮肤也没遗传给小宝宝呢!”沈天然笑眯眯地看向朱颜。
“嗨,男孩子要那么白做什么?以后也是像我一样,训练场上摸爬滚打的料子,那么好的皮肤,白瞎了!”邓放笑着看向宝宝,撅起嘴巴逗弄着。
朝阳升起,照进病房里一片金黄色的暖意,给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镶了一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