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记

我坐在夕阳里，面对着投在菜板上的我的影子，泄愤般死命地剁菜板上的白菜帮子。把白菜帮子剁得细碎到成了一菜板子连汤带末的水也没停下来，反而更加用力地剁着，像是在剁我自己的影子。咚咚咚的震天巨响轰炸着我的耳膜还带点节奏，整片鹦哥嘴方圆十里，似乎只有我剁白菜帮子的声响。

家里养的小土狗的黑鼻子一动一动地凑进我的视野里，慢慢在我手肘后下方停下来。我不动声色地抬手想要摸一把小狗头，可是它更加机灵，我的手还悬在空中，它就腾的一下逃开了，闪转腾挪的动作反而把我吓了一跳。我叹口气:臭狗！笨狗！亏得我偷偷给你喂了那么多肉吃！

不远处突然炸响鞭炮，我浑身一抖。鞭炮最吓人的是第一秒钟，后面噼里啪啦倒是像雷在天边闷闷地滚。

一辆辆车从前面的公路掠过去，带来一声声浅浅轻轻的呼啸。小土狗依偎在它母亲怀里，两只狗面对着夕阳的方向久久地坐着望着。像两尊坚定的雕塑，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因为我剁菜的声响惊动半分。

我索性丢了菜刀，坐在小马扎上。手上有土，我就没有撑着脑袋，只是把两条手臂虚虚地搭在大腿上，望着两条狗的方向发呆。也许我有很久没有眨眼了，也许是半分钟，或者四十秒也说不定。但我的眼睛不感到干涩或者疼痛，乡村柔和的空气像是最温和不刺激的眼药水，从眼睛又涌进我的身体每一个角落。

外婆叫我半天不动，以为我怎么了，赶忙过来拉着我说不想剁就不剁了啊，鸡肯定够吃了。又看了看我剁成稀汤的白菜欲言又止，打算直接打发我进屋去写我的作业，别来霍霍她的鸡了。

剁白菜是做鸡食儿的。外婆酷爱养鸡，养了一大群鸡。她总是说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是事实，她经常忘记放了水的盆子没及时去关水，导致三楼楼顶爆发洪涝，害得让恐高的我踩手脚梯爬到水缸上去关水。在锅里煮了饭也忘了，再打开水都要烧干了、锅都快烧穿了。但是对于鸡，她是百分之百的疼爱，百分之百的关心。她不记得亲孙女生日几月几号，却能记得她的每一只鸡养了几年，几斤几两。妈妈之前劝她来大城市和我们一起住，别在这距离我们家车程八九个小时的乡村里待一辈子，她永远拿她的那群鸡当挡箭牌。总之，鸡是我外婆不能割舍的爱。

不过没有关系，她记得清清楚楚记得重量的鸡，都是煮来给我吃的。

小土狗晃晃悠悠，一步一抖落着圆鼓鼓的肚皮，跑到碗边吃中午剩下的红薯。我把沾满白菜汁的菜刀重新拿起来，怕我外婆担心还专门承诺不会乱剁不会伤手，她才在围裙上擦擦手离去。

太阳越来越倾斜，有的人家实在耐不住寂寞，在天光还足够亮的时候就放起了礼花。礼花声音跟鞭炮不太一样，礼花炸响在天空中时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礼花飞起的声音也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嘘——砰！”就这样绽开，所以说礼花才叫礼花，它是真的会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