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好意思。”
我赶忙起身，有些尴尬地道歉。紧接着往旁边挪动，腾让出共享单车完全可以通过的位置。
人行道指示灯由红转绿，不等那人再说些什么，我便没入人潮向对面停滞的公交车奔去。
漆黑的深夜像可怖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熟悉的建筑物映入眼帘，我踌躇在路边，手里的单枝玫瑰是来时路上买的，花瓣有些枯萎。
是的，我在犹豫，我在犹豫要不要去见安眠，我真的很想念她。
我深知自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片熟悉的街区会很快被察觉，我更知晓，我所谓的父母不过是阴晴不定的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不敢回家，我更不敢打开手机，我身无分文，我满腹惶恐。
童年的阴影挥之不去，像一张罗密的网。
他们肯定发现了我没有在那架飞机上，或者说，他们现在正赶往凹凸市，不久就会找到我。
我不想出国，我不能出国。
后背早已冷汗淋漓，胃也开始一抽一抽地痉挛，过电似的疼痛敲打着每一处神经，俨然进入了应激状态。
我强迫自己稳住情绪，快步走至门口将玫瑰放在阶梯上。
弯下的腰还没有完全直起来，耳边却突兀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头顶也倾斜而下一道阴影。
“花树，是你吗？”
平静的声线之下是无法被按耐的惊讶和喜悦，悄无声息地通过眸子传达。
话音一出，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了。我抬起头认命般地望向来人，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是。好久不见，京弥。”
“好巧，这么晚了你也没睡啊哈哈。”
“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早些休息……就这样，晚安啊。”
被学弟发现狼狈的一面还是有些尴尬的，我随意扯了几句客套话想走，却被牵住袖口。
“不巧，学姐。”京弥盯着女孩后脑勺，如实说道：“我在二楼的窗户口观察你好久了。”
“本来在熬夜写歌，但手机里监控系统一直在给我发信息说有可疑人员停驻家门口，一直不离开……”
“我很抱歉打扰到你了……”
我自觉转过身和京弥面对而立，仰头相望。
长睫为眼底投下晦涩的阴影，淡粉的薄唇轻抿，让人分辨不出真实情绪。
京弥就这样无声地用目光临摹女孩的眉眼，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走吧。”
温热轻柔地包裹住指尖，紧随惯性我向前迈步。
猛然发现，相较于去年，京弥已经比她高上许多，比起青年的稚涩，骨骼发育更趋近于成年的磅礴。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们先回去休息，很晚了。”
京弥自顾自地说着，他一边牵着我，一边弯下腰拾起台阶上的玫瑰，直到整个人率先没入玄关的黑暗里，我清楚听到：
“花树，我和安眠都很想念你。”
“嗯，我回来了。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如释重负。
一切都无所谓了，至少现在，我享受到了片刻安宁。
向京弥简单解释我的情况时，沙发的柔软一刻不停地抚慰我的身体，客厅的暖灯迸发出橘色的光辉落在肩头，困倦覆水难收。
“花树，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京弥凝重的神情为整个人添上一丝正经，我止不住打了个哈欠，泪水沾湿眼睫，眸子也跟着清亮了许多。
“想见你们，日思夜想。”
我说得认真。
聪明如京弥，他道：“那你手臂上的疤痕，也是拜你父母所赐，是吗？”
“对，但我早就不在乎了。”我轻笑道，语气满不在乎，仿佛过去血淋淋的事实无伤大雅。
“对不起。”
京弥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愣怔一瞬，我不明所以，咽了咽喉，问道：
“为什么要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
京弥无法向花树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心脏的抽痛和无法控制地泪水像是无助身临其境，替年幼的女孩宣泄压抑的本真。
原来在遇到他们之前，花树一直都不幸福。
而现在的幸福，不过是营造的假象。
为什么不能早一些呢，如果早一些相遇的话，是不是花树就不用承受这么多。
“你怎么哭了？”
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地道。
“我心疼你。”
京弥嗫嚅出声，他想伸手把女孩拥进怀中，可也只限于想。
“花树，别怕。有我和安眠在，我们会陪你。”
请不要再故作坚强，请和我们分享你的痛苦与委屈。
“京弥……你在客厅吗？”
安眠揉着惺忪的睡眼，踢踏着拖鞋从二楼下来，半梦半醒在看清京弥旁边的少女时，睡意烟消云散。
不可置信地揉搓眼睛，再盯。不是做梦。
是真的花树，她安然无恙，她回来了。
“安眠，好久不见，我给你带了一束玫瑰。”
“花树——”
安眠泪眼婆娑，她冲过去扑倒花树，脸埋进女孩的颈窝痛哭，像是再次受到母族羽翼庇佑的雏鸟。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京弥在一旁抽了两三张纸巾拿在手里，待到安眠哭够了便递过去。
三人共坐在沙发上，安眠用那哭得红肿的双眼看向花树，同时抬起手指爱怜地抚上女孩的一侧脸颊，哽咽道：
“还是这么瘦，一点儿也不可爱。”
“回来了就不要走了，我给你好好补补。”
此话一出，沉默蔓延。
安眠疑惑，她吸了吸鼻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哭出声：“花树你是不是病情加重了，所以来进行最后道别的，还是说你有了新朋友不要我了……”
“冤枉，请苍天辩忠奸。”我有些哭笑不得，抽节纸巾为喋喋不休的安眠拂去眼角的泪，顺势向京弥投去求助的眼神。
果然，不愧是血浓于水的至亲，三言两语就把安眠安抚住了，甚至还见缝插针地、详略得当地述说了我现目前的境况。
方便了我，但是，
“诶，你怎么也哭了？别哭啊。”我说道。
“我心疼你啊，笨蛋花树。”安眠抽抽嗒嗒地说道。
话完，安眠坐直身体，眼神在与我相接之际变得异常坚定，她握紧我的双手，一字一句向我承诺：
“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我保证，我会尽我所能，多依赖我一些吧花树，我们不是朋友吗？”
“对，我们是朋友，彼此最为珍贵的存在。”
我弯下眉眼，从手心传来的温度在肌肤之下游走，缠绕心脏，滚烫无比。
客厅的暖光逐渐暗淡，被破窗的朝阳取代，连厚重的帘布也无法阻挡，如石破竹。
“安眠，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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