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长安落了一场大雪。

裴砚执伞立在梅树下，看着新科状元郎打马游街。那人一袭红衣，眉目如画，在漫天飞雪里朝他望来，眼底盛着碎星般的光。

"裴大人。"状元郎勒马停在他面前，笑得恣意，"在下沈昭，久仰大人盛名。"

裴砚垂眸，雪粒落在他的睫毛上，化作一滴水。他想起三日前殿试，这人在金銮殿上挥毫泼墨，一篇《论衡》写得锋芒毕露，连圣上都抚掌称绝。

"沈状元。"裴砚微微颔首，声音比雪还冷，"恭喜。"

沈昭却翻身下马，将一枝红梅递到他面前："听闻大人最爱梅花，不知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裴砚看着那截花枝，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有人这样站在雪地里，朝他伸出手。只是那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连名字都成了禁忌。

"不必了。"他转身离去，绯色官服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像未干的血。

沈昭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攥紧了手中的花枝。尖锐的刺扎进掌心，他却恍若未觉。

三日后，宫中设琼林宴。

裴砚坐在席间，看着沈昭被众人簇拥。那人换了身月白长衫，执盏谈笑间，连檐下的宫灯都黯然失色。

"裴大人。"沈昭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旁，带着微醺的酒气凑近，"下官敬您一杯。"

裴砚蹙眉，却见沈昭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划——是暗卫的密令。他心头一震，接过酒杯时触到对方冰凉的指尖。

"西窗烛火，静候大人。"沈昭低语，转身时袖中落下一方素帕。

裴砚拾起，帕角绣着半阙残词。

他的手微微发抖。这是七年前，他在北疆写给那人的绝笔信。

子时，裴砚推开西偏殿的门。

沈昭立在窗前，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听到声响，他转身轻笑："大人果然来了。"

"你是谁？"裴砚按住腰间软剑。

沈昭却解开发带，如瀑青丝倾泻而下。他从颈间取下一枚玉坠——那是北疆战场上，裴砚亲手系在那人颈间的血玉。

"阿砚。"他轻声唤道，"我回来了。"

裴砚踉跄后退，撞翻了烛台。火舌舔上帷幔，映出沈昭眼角一滴泪。

七年前，北疆一役，副将沈淮为救他万箭穿心。他抱着那具冰冷的尸体在雪地里跪了三天，直到鲜血凝成红梅。

"不可能..."裴砚声音嘶哑，"我亲眼看着他下葬。"

沈昭扯开衣襟，心口处一道狰狞箭疤："当年我被胡商所救，昏迷三年才醒。"他握住裴砚颤抖的手，"阿砚，我找了你四年。"

窗外忽然传来金戈之声。

"走！"裴砚猛地推开他，"今夜太子设局清剿暗卫，你..."

话音未落，羽箭破窗而入，穿透了沈昭的胸膛。

裴砚抱着沈昭跌坐在血泊里。怀中人咳着血，却还在笑："真好...这次...换我护着你了..."

"闭嘴！"裴砚撕下衣袖按在他伤口上，"太医马上就到..."

沈昭摇摇头，沾血的手指抚上他脸颊："那年...你说要带我去江南...看真正的...烟雨..."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一缕抓不住的风。殿外传来禁军的呼喝，火把的光照亮了半边长夜。

裴砚低头，吻住他冰凉的唇。咸涩的血泪交融，沈昭在他怀里轻轻一颤，终于闭上了眼睛。

天光微亮时，禁军撞开殿门，只看到一地凝固的血，和两具相拥的尸体。

裴砚心口插着沈昭的发簪，唇角却带着笑。他手中攥着半片衣角，上面是沈昭最后写下的字：

"来世...不做英雄...只做你的...心上人..."

永和十八年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有人在江南烟雨里，看到两个背影。一人执伞，一人抱琴，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风吹起他们的衣摆，露出一截红线缠腕。

长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