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

保时捷356A在夜色中无声滑行，像一条黑色的鱼游过霓虹的河流。车内弥漫着烟草和皮革混合的气味。

伏特加握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小心地瞥了一眼后座。琴酒靠在椅背上，银发下的脸大半隐在阴影里，只有指间香烟的火光明明灭灭。

“大哥，”伏特加犹豫着开口，“就这么放过白鹤那小子？他手里……”

“他手里什么都没有。”琴酒打断道，声音低沉而笃定。

伏特加一愣。

贝尔摩德坐在副驾驶，正对着后视镜补妆，闻言轻笑一声：“Gin说得对。如果真有那么要命的东西，以那只小乌鸦的性子，早就躲到世界的哪个角落，用那东西换一个全新的身份和花不完的钱了，哪还敢回来跟我们谈条件？”

她合上粉饼盒，指尖在金属外壳上轻轻敲击：“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墨尔本港的事，知道具体细节的人不多，但也不少。至于安全屋暴露……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我们内部还有别的‘老鼠’。”她说着，透过后视镜看向琴酒，眼神意味深长。

琴酒没有回应，只是将烟蒂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他活不了多久。”他淡淡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公安和FBI的视线被引到了错误的方向，但白鹤这个人，本身就已经成了‘错误’的一部分。清理掉，只是时间问题。”

“那我们现在……”

“让他动。”琴酒看向窗外飞逝的街灯，灰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冰冷的光，“看看他能引出什么。如果他真能钓出一两条藏在更深处的大鱼，倒省了我们的事。”

贝尔摩德笑了：“用叛徒钓老鼠，这算盘打得真响。不过，你就不怕他把真正的鱼饵也吞了？”

琴酒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那就连他一起清理掉。”

白鹤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行。他没有回自己的安全屋，也没有去任何已知的联络点。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游荡，利用对监控盲区的熟悉和几次巧妙的变装，彻底抹去了自己的踪迹。

最后，他闪进一栋老旧的单身公寓楼，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巷翻入消防梯，爬到了顶楼一间长期空置的房间。门锁是特制的，他用了三把不同的钥匙才打开。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藏在通风管道深处的防水包。他取下包，拿出里面的备用衣物、现金、几本不同身份的护照，以及一把格洛克19和几个弹匣。

他脱下沾了灰尘和冷汗的外套，快速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工装，将手枪插在后腰。存储卡被他捏在指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进一个特制的金属小管，塞进皮带内侧的暗格里。这东西虽然是空壳，但或许未来某天，还能再用一次。

他需要离开东京，至少是暂时。但机场、车站肯定在组织的监视之下。或许可以走海路，或者……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一张东京湾码头简易地图上，那是他之前准备的几个备选撤离路线之一。就在这时，他耳尖微动。

楼下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而且脚步的节奏和落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白鹤瞬间关闭了手机电源，拔掉电池，将所有物品扫进防水包，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他没有向下看，那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侧耳倾听，手指轻轻拨开一丝百叶窗的缝隙。

楼下巷道里，两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看似随意地站在阴影里抽烟，但他们的站位封住了巷子两端，目光看似散漫，却每隔几秒就会扫过他所在的这栋楼。

不是警察。警察不会用这种渗透监视的阵型。是组织的外围成员？还是……琴酒派来的“清道夫”，这么快？

白鹤的心沉了下去。他赌赢了仓库里的对峙，但琴酒显然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东京。所谓的“暂时寄存”，恐怕时限只有从仓库到他安全藏身地点的这几十分钟。

他退回房间中央，大脑飞速运转。硬闯不行，对方有备而来，人数不明。这栋楼只有一个消防梯和一个主楼梯，可能都被守住了。楼顶……或许可以。

他快速检查了防水包里的抓钩枪和小型索降设备。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退路之一。

就在他准备行动时，怀里的另一部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只有一个预设号码会打这个电话。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接起，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分不清男女的电子音，语速很快：

“你被标记了。监视者是‘清道夫’小组，代号‘灰犬’，三人，楼下一个，消防梯转角一个，楼顶一个。他们接到的是‘不留活口’指令。正门是陷阱。唯一缺口是东侧外墙的排水管，但只有三十秒窗口期。三十秒后，第二组到达。现在开始计时：三十、二十九……”

没有询问，没有废话，直接给出了最关键的情报和逃生路径。

白鹤瞳孔收缩。这个声音……是谁？组织里想保他的人？还是别的势力想利用他？但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

“为什么帮我？”他压低声音问。

“二十八、二十七……你活着，对某些人来说更有价值。二十六、二十五……选择在你。”

电话挂断了。

白鹤没有时间犹豫。他冲到房间东侧，推开那扇几乎锈死的窗户。楼下，那个抽烟的男人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突然抬头向上看。

就是现在！

白鹤将抓钩枪对准对面一栋稍矮建筑的楼顶边缘，扣动扳机。抓钩带着细微的破空声飞出，准确地扣住了水泥护栏。他迅速将索降装置扣在绳索上，毫不犹豫地翻出窗户，身体沿着绳索急速滑向对面楼顶。

就在他离开窗口的瞬间，他原先所在房间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黑影持枪冲入，枪口瞬间指向空荡的房间中央，然后猛地转向窗口，看到了正在半空中滑行的白鹤。

“目标在东侧外墙！他要跑！”

消音手枪的子弹无声地擦过白鹤的耳际，打在对面墙壁上，溅起几点火星。白鹤在绳索上用力一荡，改变了坠落轨迹，同时另一只手从后腰拔出手枪，看也不看地向身后窗口方向连开两枪，压制可能的追击。

他重重落在对面楼顶，就势一滚卸去冲力，同时割断了身后的绳索。回头看去，他原先所在的房间窗口，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探出身，但失去了绳索，无法立刻追击。

楼下的“灰犬”成员已经动了起来，有人开始朝这栋楼冲来。但白鹤没有停留，他像一道影子，在楼顶的复杂管线和水箱间快速穿梭，很快消失在另一侧的黑暗里。

几分钟后，他混入深夜依然拥挤的涩谷街头，借着人流的掩护，彻底摆脱了追踪。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组织已经对他下了格杀令，那个神秘的“清道夫”小组只是第一波。

是谁给他打了那个电话？那个声音背后的人，知道他手里并没有真正能威胁到琴酒的东西吗？所谓的“价值”又是什么？

白鹤压低了帽檐，汇入五彩斑斓的人潮。东京的夜晚依旧喧嚣，霓虹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又吞噬。他刚刚从琴酒的枪口下捡回一条命，却又落入了一个更庞大、更迷离的棋局。而这一次，他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棋子，还是另一颗被摆上棋盘的……弃子。

在远处某栋高楼的顶层，一个身影站在全景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流光溢彩的城市。他（或她）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刚刚从白鹤逃脱的方向收回视线。另一只手里，捏着一部老式的、无法追踪的卫星电话。

“他逃掉了。”身影对着电话说，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说的是纯正的英式英语：“很好。让他继续跑。琴酒会跟着他，而我们……会跟着琴酒。是时候看看，这位‘银色子弹’，到底在守护什么样的秘密了。”

身影挂断电话，将卫星电话拆解，零件随手扔进旁边的强酸溶液里，冒出一阵刺鼻的白烟。他（或她）最后看了一眼白鹤消失的方向，转身离开了空旷的房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色更深了。一场猎杀已经开始，而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在迷雾中，悄然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