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刘婵玥昨晚睡得晚,醒来时已经近巳时。外头宣召的宦官已经等了许久,刘婵玥得知洛安辞邀请她一聚,不慌不急地用过膳,才上了马车。
小侍从引着刘婵玥乘船入了御花园中的一个湖心小岛,方才离去。四面的池水中,小荷已经露出尖尖角。
刘婵玥欣赏了片刻,才继续往湖心亭走去。洛安辞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刘婵玥见石桌上的古琴,才知晓方才那徐徐琴音,是他的手笔。“洛帝兴致颇高,古琴造诣亦然。”
“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自然开怀。我为女皇弹奏一曲如何?”洛安辞虽然是询问,但是也没有等她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弹起来。
刘婵玥听着他指尖流露出的音律,挑了挑眉。高山流水觅知音,不过,她和他,算得上哪门子的伯牙钟子期。观琴不语,她只是静坐着听他弹完,随即举杯,表示赞叹。
“朕以为,我和女皇,也算知己。不知女皇以为如何?”
刘婵玥定定地和他对视,良久,坦率一笑。“若是我和洛安辞,也许有把酒言欢的时候。可是凤栖女帝,和南梁皇帝,却没有。洛帝,你说对吗?”
“南梁和凤栖的仇恨,可随着萧氏之死一笔勾销。朕以表诚心,也可赔偿离国重建之款。你我两国实力相当,战争若是起了,必然是两败俱伤。女皇难道人忍心看到百姓流连战火,颠沛流离?”
若这是曾经的洛安辞,或许刘婵玥愿意同他交心。可近日来的种种,都让刘婵玥觉得,也许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也许他并非变了,而是曾经的洛安辞掩饰得太好了。他的眼底,是藏不住的野心。
何况,南梁这青空之上,还有乌云。刘婵玥没有理由答应这个同盟。“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样子。而现在,你更像是一个帝王。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
洛安辞闻言,神情依旧温和,唇边的笑意却渐渐扩大。“你似乎很懂我。宿敌和知己,只是名义之差。可惜了。”他微微垂眸,神情之间似乎有些遗憾。
刘婵玥和他相对无言,静坐着,直到瞧见天空暗沉下来。
“要下雨了,朕送女皇回去吧。”
雷声大雨点小,这场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便是云消雨弭,碧空如洗。
刘婵玥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瞧见天际之间染出的霓虹,转眸之间瞥见不远处的人。
侧帽风流,正是唐宛。刘婵玥见过将红衣穿得张扬艳丽的燕纵欢,见过端方持正的荣恒,见过凌冽威武的宗胤。而这红衣,在唐宛身上,却是灼人的邪肆和明丽。配上他这一头白发,倒不似凡夫俗子,像是夺人心魄的鬼怪。“凤栖女帝陛下。”他嗓音有些雌雄莫辨的柔美,却在他略微灼烧一般的眼神中,裹挟着几分逼人的气势。“鄙人可否,与您闲谈几句。”
马车行驶在闹市中平稳而缓慢,刘婵玥略微打量着唐宛,说是闲谈,他一路上却闭眸小憩,未曾开启话茬。
“女皇一直看着鄙人,可是看出什么了?”唐宛睁眼,定定地和刘婵玥对视,上挑的眼中含着笑意和她看不懂的隐隐期待。他一直闭着眼,却能察觉到她的视线。
“久闻御史中丞盛名。”
唐宛笑意不变:“鄙人便当女皇说的是赞扬之词了。唐宛不才,外界风评如何,还是知道一些。”
“世人短视,唐大人和传言中相差甚远。”不说唐宛本人如何,但是他再怎么样也不是传言中阿谀奉承、倚靠萧氏的谄媚之人。不过是作为没了根的宦官,便被多了几分蔑视罢了。
“女皇陛下,一向如此吗?”刘婵玥稍有愣神,唐宛似乎也只是感慨一句,很快便话锋一转。“陛下有意和女皇达成友谊之邦,鄙人猜想,女皇对南梁恐怕有顾虑吧。”
以唐宛的身份,现下拿下了从龙之功,就该避嫌,明哲保身,减轻帝王的猜疑。他倒是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皇宫中有他的眼线。
刘婵玥瞧着他笑意不变,像是说了一句家常一般,忽然有了几分感叹的心思。佞臣的胆量,可不是凡夫俗子能拥有的。“唐大人如此和我推心置腹,便不怕这隔墙有耳,或是,错信他人。”
“女皇会吗?”
“凤栖自然不会干涉他国政事。”
刘婵玥模棱两可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唐宛话音至此,倒也不再语出惊人。恰好,马车将停,唐宛捋了捋稍有褶皱的衣摆,起身先行下了马车,伸手扶着刘婵玥。“幼时鄙人曾流落凤栖,饥寒交迫时,只能徘徊在酒楼附近,闻香充饥。后来有了闲钱,便将这楼买了下来,建了它。”
刘婵玥看向眼前酒楼的牌匾,看见上面“第一楼”的字样,才领悟到唐宛的话。“如今凤栖王都,‘第一楼’已经日薄西山。”
唐宛微微一笑:“也许,它终有一日,也会步上后尘。不过是慰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