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一过,冬日便在早春盎然的生机中渐渐消弭,只剩下那薄薄的细雪还想要抢过嫩黄花蕊的颜色,代替它在这世间更久些。
御书房之外已经顺应时令移植了一片迎春花,细小的花瓣是娇艳的嫩黄,一簇簇的相互挤着绽放。
刘婵玥批阅奏折累了,就走到殿后的长廊倚靠着坐下,微风还残留着冬日的寒凉,却又不知从哪里裹挟来似有若无的淡香。
和刘善相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南梁更偏南一些,想来这春日的美景比她先瞧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听声识人,来人应该是宗胤。
他抖了抖大氅上细碎的飞雪,随即坐在刘婵玥身旁,又将手中的衣物盖在她的肩头。“穿这么少,这外头可没有殿中暖和。仔细着病了。”
刘婵玥握住了他还未曾从她肩头收回的手,挪了挪身体,靠在他的臂弯之间,指着前方大片大片的迎春花笑着。“花房那些宫人倒是眼尖心慧,晓得这般讨喜。”
“能得玥玥展颜,是他们的荣幸。”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宫中人,都是皇帝的臣子,得帝王开心颜,流水赏赐,珠玉珍宝,这名声,便也远扬了。
宗胤说道:“我听说你给那‘风情楼’赐了牌匾。如今已经成了京城第一楼,倒是别样的‘天子门生。’”
“我本来说,倘若真的有实力,做他们的活招牌也未尝不可。”
“这天子脚下,自然是要有些本事的。”
刘婵玥笑道:“你只听说,可有去吃过?”
风吹得大了些,倒是将细雪都往刘婵玥这边拂过。宗胤长臂将刘婵玥拢入怀中,又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才回答道:“我一人去,没什么意思。你陪南宫靖宇去,怎么未曾陪我去?”
刘婵玥感叹一声:“宗相好大的面子,还要孤邀请你?”
“是只有玥玥邀请我,我才去。”宗胤作为这凤栖群臣之首,素日里同僚应酬自然都会热情相邀于他,这异域风情楼名扬许久,又如何没有此处的局。只是他不爱去罢了。
高座之上是他的陛下,他的妻子,众臣之首如今值为了拥护左右,他和朝廷众人疏远些,便也让她安心些。眼下他的夙愿,不过怀中一人而已。
刘婵玥偏头细细瞧着他的眉眼鼻唇,他的面容仍旧是冷硬而锋锐,可那双老鹰一般的寒眸中,她只能看到她自己。有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鬓边,刘婵玥微微直起身,伸手擦去那将将融化的雪,忽然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偏头吻了吻他轻抿的薄唇。“皇叔说话,愈发让我心喜。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些,诚邀皇叔宫外一游。可愿意?”
京郊有一个积水潭,不是海,胜似海。潭一面环山,太祖时期十座佛寺隐藏在山中,香火不断。后归十为一,名为十刹寺,而山下积水潭被口口相传成了十刹海。
十刹海虽然以此名有佛教之意,但是四周都未栽种菩提,而是大片大片的冬樱花。粉白相间的嫩蕊偶尔几朵漂浮在潭面,潭水全然解冻不久,偶有碎冰漂浮,但是已经有迫不及待的少年少女们相约来踏青游湖。
刘婵玥和宗胤都换了便装,来到十刹海上已经有了几张小桥画舫船,晴朗的蓝天之上各种形状的纸鸢,谭边大片的青草地上,传来少年们清脆的笑声和打闹声。
刘婵玥瞧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起来。“游宴不知厌,杜陵狂少年。花时轻暖酒,春服薄装绵。少年人啊,如此恣意潇洒,尚且才不负春光。”
刘婵玥少年时并未有过这般潇洒无忧的时候,在冷宫和刘善相依为命,日日连饭食都要担忧,只能盼望着那些太监宫女们发发善心,想起来送一回。这宫墙深深,等她能够自由踏出的时候,又早已坐在那高处不胜寒的皇位之上,天下黎民百姓,都为她忧。“宗胤,我唯一庆幸的,让这三春好处人人见。”
她以女子之身为帝,便和这世间不公为敌。无论是良辰美景,亦或是豪情壮志,都不再只是男儿家的专属。女子的一生不再只有从深闺到宅院,女儿也能文成武就,上朝堂下战场,纵观我凤栖大好河山。
“朝堂之上,本就应该只看才学,而非男女。”
“想来萧氏起初,也有如此初心。”
太后垂帘听政,女子摄政,刘婵玥曾经对她是有所钦佩的,输赢之上不计较手段,不忘本心便可。可是沉溺其中者十之八九。
“后来萧氏心中只有摄取天下,手握重权,未曾为黎民百姓谋利。”
刘婵玥闻言只是摇头轻笑,稍稍吐出一口浊气。“这个位置上,倒是连偶尔散心,都牵挂其他。”
“君王守社稷,这是因为玥玥心中有天下,眼中有黎民。此处是京城为数不多开放的游船之地,玥玥可想要游湖?”
“我听说十刹寺求签,格外灵验,游湖之后,我们同去?”
宗胤闻言笑着应下,便派遣了小厮包了一艘画舫船,牵着刘婵玥过去。“百姓求签,一在仕途,二在姻缘,三在子孙缘。玥玥三样都不占,是想要求什么?”
“嗯.....心想事成?”
“凡夫心想不过温饱,再也不过家门福源,玥玥的心想事成......恐怕也有些为难他们了。”
“凡人所求,都在江山稳固之上。他们求时,便也替我求了。我的心想事成,实则是万民之愿,它寺中香火不断,也已经应了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