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当初登基时，尚且年幼，娘娘体恤陛下，尚且才垂帘听政，辅佐君王。陛下近几年，亲近奸佞，刚愎自用，当真是寒了娘娘的一番苦心。”
呼啸的寒风未曾将这冠冕堂皇的话语飘散，而是让其犹如金钟鸣击一般字字入耳。
洛安辞未曾回话，只是沉默的一叩首。风雪似乎更大了，随即内殿里头的贵人终于松了口。“吾儿，进来吧。”
“陛下，进去吧。”
洛安辞这才抬起头，从雪地中缓缓起身，膝盖早已被冻得麻木，他像是毫无所感一般，朝着敞开的殿门走去。
金银博山炉内的银霜炭常燃，殿内温暖如斯，犹如明媚的夏日。殿内铺着华贵的凤纹盘金毯，洛安辞匆匆踏过，长靴上覆盖着的雪已经被暖得融化，在盘金毯上湿出一道道水痕，而他肩头的融雪，也晕出一片深色。
洛安辞刚一见到榻上华贵非凡的萧太后，便掀衣再次跪下。“儿臣不孝，望母后海涵，母后金安。”
萧太后望着自己这个不如幼时乖顺，已经生了其他心思的儿子，眼底无温，面上却带起一丝柔和的笑意。她缓缓起身，伸手虚扶在洛安辞的右肘处，语调温和。“吾儿，起身吧。你我母子亲情不可割舍，既然吾儿已经知道错，便到此为止，就此作罢。”
“听宫人禀，母后，想要封洛善为嗣亲王？”
“当年哀家辅佐皇帝登基，势单力薄，未曾永绝后患，昌邑王旧部虽然不成气候，但是洛善之事已经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哀家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儿臣明白了，母后，年光将至，祖宗规矩不可荒废，那这冬祭一事.....”
萧太后唇边的笑意不减，心中却不由得轻嗤。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割下的一块肉，如今也算是有长进，懂得以退为进，不过，太过蠢笨。和她作对不过是自断后路，总归是坐了这么多年的龙椅，也喂大了野心。这母子血缘，也要到头了。
“你是皇帝，冬祭一事自然是你做主，哀家便不越俎代庖了。”
洛安辞闻之低首躬身，遮住眼底的无尽冷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只需要静待时机，势必一击毙命。“谢母后成全，既然如此，儿臣便先行告退，不扰母后午休。”
眼见洛安辞走远，那天青色宫服的姑姑便小卜走到太后身边，低声问道：“娘娘可是要......”
萧太后低头转动着手中的菩提珠，笑意温和依旧。“这世间父母食子，子女弑亲，也不少见。吾儿啊，终归是养不熟。”萧太后话音刚落，手上猛地用力，那菩提串便断裂，珠子散了一地。“宣唐宛来。”
大雪连绵下了半个月，今日才将将天色放晴。
洛善听到殿外的动静，便随意将手中拿来解闷的杂记丢在一旁，不急不缓地捋了捋衣袍上的褶皱，这才往外院走去。
天空不再是灰蒙蒙的云笼罩着，抬眼看去，那金乌终是摆脱了乌云的束缚，高悬在天边。可在冬日里，这没了热度的金乌也不过等同于夜明珠，光彩夺目，却也只是用来点缀的摆设。无温的日光不能融化一地的厚雪，但是在阳光之下，绵绵细雪纷飞，倒是不多见的冬日盛景。
踩在雪地里软绵无声，但是耐不住来者是南梁响当当的人物，萧太后的附庸，佞臣唐宛。
唐宛手持明黄圣旨，头顶烟墩帽，上缀金蟒珠玉，着一袭绛红色蟒服张扬肆意，眼如丹凤，飞眉入鬓，银发如雪，端的则是侧帽风流。他身形高挑，顿足在洛善的五步之前，丹凤眼上挑出慵懒的弧度，一副目中无人的佞臣模样。
“问嗣亲王安，咱家身负圣旨，便恕不行礼了。”
洛善神色如常：“大人客气。”
唐宛虽然身为宦官，但却身负御史中丞之职，素日里唐宛仍然以宦官打扮，朝中上下却也得尊称其一声大人。“王爷心意，咱家自当领情。圣旨在此，还请王爷恭听。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昌邑王独子洛善，谦逊有礼，雍和纯粹，朕感念其身世之遇，幸而认祖归宗，兹特封尓为嗣亲王，予册予宝。冬祭将至，帝许王爷可冬祭之后再行出宫入府，这封王的诏书迟迟才至，便是这朝服王府未曾备齐的缘故。王爷，领旨吧。”
洛善起身，从唐宛手中领过圣旨，指腹之下触感古怪，洛善不着痕迹地将圣旨叠好，和唐宛对视一眼。
“咱家替太后娘娘问王爷，近日饮食起居，适应否？”
“娘娘美意，本王一切安好，自当不日前去拜见，以敬孝道。”
送走唐宛，洛善屏退众人静坐在房中，将圣旨放置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拿起杂记继续阅览。
冬祭......神仙打架，自然要有一番伤筋动骨。可惜如今宫中暗流涌动，此时不宜寄信给皇姐。
洛善心下暗自思索，打好主意等尘埃落定再遥寄书信。
室内一片寂静，除了他时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似乎只有窗外的鸟儿的啼叫，和风吹树木的轻响。
不多时，洛善耳廓微动，眉头淡淡一挑，才好整以暇地伸手去取圣旨中的纸条。
宫中耳目自然敏锐，但是这些把戏，他和皇姐侵淫宫中这么多年，熬得过冷宫岁月，又躲得过身边的明枪暗箭，阴险狡诈，又岂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庸碌之辈。
洛善低头，手指微动，将纸条展开，他看见纸上的笔迹，只是轻轻地扯了扯唇角，尽在意料之中。
“冬祭有变，尓报父仇。”
报父仇？案边支着下巴的少年郎眼中透露出几分轻蔑。皇家颠倒黑白冠冕堂皇的本事，总是拔尖至极，不过，外戚死，朝堂乱，哪怕是这位傀儡帝王本事通天，恐怕也要费一番功夫。
他自然会当好这一颗石钉，嵌入磐石，看着其四分五裂。南梁这里，有他替皇姐冲锋陷阵。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