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梧桐叶刚落满第一圈年轮时,辰逸收到了一封烫金信封。信封上印着“城市艺术联盟”的火漆印章,拆开时,米色信纸上的钢笔字透着温润的力道:“敬启者辰逸先生,拜读《共生》系列后深为触动,冒昧提议联合策展,盼能共探艺术与科学的边界……”
他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发颤,转身时撞翻了颜料架,钛白与群青混在地板上,洇出片意外的星空。林沐风刚从实验室回来,白大褂的袖口还沾着荧光染剂,见状笑着扶住他的肩膀:“又被什么好消息砸懵了?”
“艺术联盟……想跟我联合策展。”辰逸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把信纸递过去时,指腹还在发烫。
林沐风接过信纸的瞬间,手机恰好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在千里之外的科研重镇。他划开接听键,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沐风?我是周明宇,上次学术会议上跟你聊过细胞荧光成像的那个。”
“周教授?”林沐风的眼睛亮了,“您怎么……”
“看到你发表的论文了,”周明宇的声音混着实验室特有的仪器嗡鸣,“关于活体细胞染色的那个技术突破,我们团队正好在做相关应用研究,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合作?我们有台超分辨显微镜,或许能帮你捕捉到更精细的细胞动态。”
挂了电话,林沐风看着辰逸手里的信纸,忽然笑出声:“看来今天是喜鹊站在梧桐树上了。”他伸手擦掉辰逸鼻尖沾到的颜料,指腹蹭过微凉的皮肤,“艺术联盟的理事长是位雕塑家,去年我听讲座时见过,他总说‘好的艺术该长着会跑的腿’。”
辰逸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指尖反复摩挲着信纸上“联合策展”四个字。三个月前,他还在为新风格的突破焦虑,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对着空白画布发呆,而现在,竟有专业机构主动递来橄榄枝。
“我认识联盟里的一位插画师,”林沐风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翻通讯录,“她擅长用数字技术还原古籍里的动植物,或许能给你新灵感。”他顿了顿,补充道,“上次跨学科论坛上,你们还聊过《天工开物》里的染色工艺。”
辰逸猛地想起那个扎着脏辫的女生,她总把平板电脑夹在画夹里,笔下的牡丹能渗出露珠般的光泽。“是苏棠?”他问,眼底泛起期待的光。
“对,”林沐风调出聊天框,“我问问她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喝杯咖啡?”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苏棠就回了个雀跃的表情包:“正好想找辰逸老师请教!我新发现种矿物颜料,混在数字笔刷里能画出类似岩画的肌理。”
窗外的月光漫进画室,给颜料管镀上层银辉。辰逸看着林沐风低头打字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曾让他辗转难眠的创作瓶颈,此刻都化作了掌心里的温度。原来并肩前行时,连犹豫都会长出翅膀。
第二天午后,咖啡馆的玻璃窗映着梧桐叶的影子。苏棠抱着平板电脑赶来,帆布包上别满了各种颜料管做成的徽章。她刚坐下就点开绘图软件,屏幕上跳出片流动的星空——钴蓝的底色里,嵌着用矿物颗粒模拟的星尘,放大看时,每粒“星尘”都是幅微型山水。
“你看,”她指尖划过屏幕,“把你油画里的厚重感,和数字技术的流动性结合起来,会不会像给颜料装了齿轮?”
辰逸的呼吸骤然停住。他想起自己那些被评论家说“太沉”的旧作,若是能让色块像星轨般流动,让水墨长出会呼吸的毛孔……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餐巾纸,用咖啡渍当颜料,画下道扭曲的弧线:“如果把传统工笔的线条,变成会生长的藤蔓呢?”
苏棠眼睛一亮,立刻在屏幕上勾勒出藤蔓的轮廓,又叠加上辰逸惯用的赭石色调。三分钟后,一幅带着数字颗粒感的水墨藤蔓在屏幕上绽放,既有宣纸的温润,又有像素的锐利。
“这就是跨物种恋爱啊,”苏棠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油画和数字技术生出来的宝宝。”
林沐风坐在旁边,安静地搅动着咖啡,听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他手机震动时,看到周明宇发来的邮件,附件里是份详细的合作方案,标注着“可共享的实验数据”和“超分辨显微镜的使用时段”。邮件末尾还附了张照片:实验室的白板上,有人用红笔写着“向辰逸的《共生》致敬”。
“周教授说可以开放实验室,”林沐风把手机递给辰逸,“让你近距离观察细胞分裂时的荧光变化。”
辰逸看着照片里歪歪扭扭的字迹,忽然想起山区小学的孩子们。那些用铅笔在作业本上画云的小手,和实验室里握着移液管的手,原来都在以各自的方式触摸世界的肌理。
联合策展的筹备会议上,辰逸第一次见到艺术联盟的理事长老陈。老人穿着沾满陶土的工作服,握手时掌心带着雕塑刀磨出的厚茧。“我看过你早期的山水,”老陈开门见山,指着会议室墙上的投影,“那时候你的颜料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满得快要滴下来。但《共生》不一样,它会呼吸。”
辰逸的心猛地一震。这正是林沐风曾说过的“留白”,如今被一位素未谋面的前辈精准点破。
“我们想邀请十位不同领域的创作者,”老陈调出策划案,“有研究古建筑修复的,有做声音艺术的,还有位航天工程师,他能弄到真实的月球土壤样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辰逸身上,“想请你做视觉统筹,把科学数据、古籍纹样、宇宙尘埃……都揉进你的画布。”
窗外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策划案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辰逸忽然想起苏棠的数字藤蔓,想起周教授实验室里发光的细胞,想起林沐风笔记本上那些像星图的公式——这些看似不相干的碎片,原来都在等待被编织成网。
与此同时,林沐风的实验室里多了台超分辨显微镜。周明宇带着团队成员赶来调试设备时,还带来了一叠厚厚的文献:“这些是关于生物荧光的艺术应用,有位国外艺术家把水母基因注入苔藓,种出会发光的草坪。”
显微镜下,被荧光标记的细胞正在分裂,绿色的光斑像散落的萤火虫。林沐风调整着焦距,忽然说:“如果把这些动态做成投影,打在辰逸的画上呢?”
周明宇愣了愣,随即拍了下手:“这个主意好!让静态的画布长出会动的细胞,就像给艺术装了心跳监测仪。”
他们越聊越兴奋,在白板上画满了电路图和颜料配方。周明宇的研究生小王突然说:“我表姐是做全息投影的,或许能解决动态贴合的技术难题。”
“我认识位灯光设计师,”另一位研究员补充道,“他给话剧团做过‘会呼吸的光影’,能让光斑跟着音乐节奏变向。”
实验室的灯光亮到深夜,咖啡杯在桌上堆成小山。林沐风看着白板上那些相互连接的名字和箭头,忽然明白所谓“助力”,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给予,而是像细胞分裂般,每个参与者都在贡献自己的DNA,最终生长出全新的生命。
策展前的最后一个月,画室变成了热闹的工坊。苏棠带着她的数字笔刷,和辰逸一起调试矿物颜料的颗粒度;老陈送来他刚烧好的陶瓷底座,说要给画作做“会透气的脚”;林沐风和周教授的团队则在角落里搭建投影设备,让细胞的荧光在画布上缓缓流动。
有天傍晚,所有人都累得瘫在地板上。苏棠突然拿出吉他,弹起不成调的曲子,老陈跟着节奏敲打着陶瓷底座,发出叮咚的声响。林沐风靠在辰逸肩头,看着墙上那些半成品——油画的肌理里嵌着全息膜,古籍纹样的边缘泛着细胞的荧光,数字藤蔓正沿着画布的裂缝生长。
“像不像个大杂烩?”辰逸笑着问,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
“像个生机勃勃的杂烩,”林沐风握住他的手,指尖穿过他指缝里的颜料,“就像热带雨林,每个物种都在给别人当脚手架。”
开展那天,展厅里挤满了人。当观众站在《共生2.0》前,看着画布上的山水随着脚步移动,渐渐浮现出DNA双螺旋的投影,又在触碰时化作数字藤蔓蔓延开来时,惊叹声此起彼伏。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刚买的荧光棒,说:“这画在跟我玩捉迷藏!”
她的妈妈笑着纠正:“是艺术和科学在交朋友呀。”
辰逸站在人群外,看着老陈和周明宇凑在一起讨论投影角度,看着苏棠教孩子们用数字笔刷画细胞,看着林沐风正在给观众讲解那些荧光背后的原理。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洒下来,给每个人的肩头都镀上了金边。
“在想什么?”林沐风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可可。
“在想,”辰逸抿了口热饮,眼底映着展厅里流动的光影,“原来单枪匹马走不远,搭着肩膀才能跨过更高的山。”
林沐风笑着碰了碰他的杯子:“而且身边的人,本身就是座值得攀登的山。”
展厅的角落里,苏棠正在给小王的表姐看她新画的星空,老陈则在和一位生物学家讨论用菌丝做雕塑材料。这些原本分散在各个领域的星星,因为一场展览,形成了新的星系。
闭展时,夕阳正落在《共生2.0》的画布上。那些流动的光影、数字的藤蔓、荧光的细胞,在暮色里渐渐融合成一片温暖的橙红,像极了他们初次在山区看到的晚霞。
辰逸想起刚收到那封烫金信封时的震惊,忽然觉得,所谓的“助力”,其实是彼此照亮的过程。就像他画里的色彩需要光,林沐风的公式需要验证,而所有的梦想,都需要在碰撞中才能长出翅膀。
他和林沐风并肩走出展厅,身后传来苏棠和老陈的笑声。晚风穿过街道,带着梧桐叶的清香,仿佛在说:这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有更多的手,正等着被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