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千年不过弹指。

灵犀阁，又一次重大会议正在召开。关乎几个新发现的小世界与仙境的能量通道接驳问题，牵涉甚广，因此不仅是灵犀阁全体阁主，连栖家众人、叶罗丽战士代表、以及栖珩、澜庭和一些德高望重的古老仙子也列席其中。

殿内气氛庄重，颜爵作为司仪，正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戏谑却又条理清晰的口吻主持会议，折扇轻摇，倒也压得住场面。

然而，就在议题进行到一半，关于某个空间节点稳定方案的争论稍有停歇时

——

一股古老、深沉、仿佛能勾起生灵心底最隐秘渴望的欲望之力，毫无征兆地悄然弥漫开来！这力量不再带有曾经的暴戾与疯狂，而是沉淀得如同陈年美酒，醇厚，神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殿内所有人都是心头一凛，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气息传来的方向。

只见大殿中央上方的空间，如同被无形之手缓缓撕开一道优雅的裂隙，纯粹的墨色能量流淌而出，化作盘旋的阶梯。

一道身影，踏着那欲望凝成的阶梯，缓步而下。

依旧是玄衣墨发，但款式与千年前略有不同，更显简约雍容。右耳那枚奇特的耳坠静静垂落，闪烁着幽邃的光泽。他的面容似乎比沉睡之前更加俊美无俦，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眉宇间那折磨他许久的阴郁与偏执已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时光的平静与……一丝淡淡的、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疏离。

正是沉睡了千年的——栖欲衍。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因他出现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了主位上拿着折扇、已经目瞪口呆的颜爵身上。

然后，他用一种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足以让颜爵背后发毛的平静语调，缓缓开口

栖欲衍狐狸……开大会这种事，怎么不叫我？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兴师问罪？

颜爵小……小欲欲～～～！！！

短暂的死寂后，颜爵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带着九曲十八弯尾音的惊呼！他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人也如同离弦之箭般从主位上弹射而起，张开双臂，眼眶泛红（也不知是真是假），就要朝着栖欲衍飞扑过去！

颜爵你终于醒了！可想死我了！！！

眼看颜爵就要来个热情的“久别重逢抱”，栖欲衍却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伸出一只手，掌心向外，做出一个无比清晰的“stop”手势，精准地抵在了颜爵扑过来的狐狸脑袋前。

那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莫挨老子”的冷漠与嫌弃。

颜爵被迫急刹车，鼻子差点撞到栖欲衍的手掌，脸上那夸张的激动表情瞬间僵住。

栖欲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甚至没等颜爵调整好表情开口诉苦，就仿佛已经预知了他要说什么，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将他可能的话直接复述（并升级）了出来

栖欲衍小欲欲……你好凶哦～枉我看（惦）忘了你那么多回，为了你我可是天天以泪洗面呢～

他甚至还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给了颜爵一个“是不是这样”的眼神。

颜爵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但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多年的“戏精”修养让他瞬间接上了戏！他立刻捂住胸口，作西子捧心状，语气更加哀怨夸张

颜爵对啊！小欲欲你好凶哦～枉我惦记了你那么久！为了你我可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日日对月垂泪，你看我这狐狸毛都因为相思掉了几根！

他一边说，一边还真想伸手去扯自己那身依旧油光水滑、一根不乱的狐狸毛，试图找出点“证据”。

然而，手刚抬到一半，就被栖欲衍那清冷的目光冻住了。

栖欲衍好拙劣的理由

栖欲衍毫不留情地拆穿，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颜爵——从头到脚，从依旧骚包精致的鎏金长袍，到手里那柄不知何时又捡起来、还下意识摇了两下的折扇，再到那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的狐狸脸。

栖欲衍颜大司仪

栖欲衍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里的揶揄清晰可辨

栖欲衍我看你这皮毛油光水滑，折扇玩得依旧风生水起，可不像是‘以泪洗面’的样子

“噗——”

殿内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随即又赶紧捂住嘴。

其他人也是表情各异，韩冰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金离瞳别过脸去，肩膀微抖。就连一向沉稳的栖珩，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叶罗丽战士们更是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

……

他被怼得哑口无言，脸上那夸张的哀怨表情终于挂不住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

颜爵嘿嘿，这不是……见到你醒来太高兴了嘛！夸张，夸张手法懂不懂？

栖欲衍收回手，不再理会这只戏精狐狸，目光转向了主位旁边，那里坐着他的兄长栖珩，以及始终温和含笑的澜庭。

他朝着兄长的方向，极其郑重地，行了一礼。

栖欲衍长兄，长嫂

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真诚的感激

栖欲衍千年守护，辛苦了

栖珩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

栖珩醒来就好。感觉如何？

栖欲衍直起身，感受了一下体内平静流淌、圆融自如的力量，那曾经几乎将他吞噬的狂暴欲望，已然沉淀成本源的一部分，温顺而可控。

栖欲衍很好

他简短地回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了栖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扫向了殿内某个……并不在此的方向。

他在找谁，不言而喻。

颜爵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瞥，眼珠一转，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狐狸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故意拖长了语调

颜爵哎呀呀～小欲欲这一醒来，眼睛就在到处找啊找～是在找某个‘特别’的人吗？可惜啊可惜，某人今天好像……没来开会哦？

栖欲衍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颜爵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颜爵瞬间闭了嘴，缩了缩脖子。

殿内的气氛，因为栖欲衍的苏醒和他与颜爵这番“互动”，变得轻松了不少，但也因为颜爵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而平添了几分微妙的沉默与探寻。

千年已过，沉睡的神明归来，欲望已然沉淀。

那么，那位被迫卷入这场千年纠葛的暗物质之主呢？

他如今，又在何方？

颜爵那意有所指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栖欲衍苏醒带来的轻松表象，也让殿内轻松的气氛重新微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栖欲衍身上。

栖欲衍脸上的平静无波，在颜爵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抹极淡的、因与颜爵插科打诨而泛起的弧度消失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流。

他没有立刻回应颜爵的调侃，只是目光再次扫过殿内，这一次更加仔细，也更加……带着某种确认的意味。确实，那张熟悉的、总是带着沉郁或淡漠神情的容颜，并未出现在任何角落。

栖欲衍他在哪里？

栖欲衍直接问道，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让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问谁。

众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颜爵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与韩冰晶、金离瞳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栖珩，作为兄长，上前一步，沉稳地开口。

栖珩欲衍

栖珩斟酌着用词

栖珩黎灰他……这千年来，并未常驻仙境

栖欲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栖欲衍什么意思？

栖珩自你沉睡后不久

栖珩缓缓道来

栖珩他便离开了暗宇城。起初只是短时间外出游历，但后来……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行踪也越发不定。近几百年来，更是鲜少在仙境露面

离开了？

行踪不定？

栖欲衍的指尖微微蜷缩。他设想过无数种自己醒来后可能面对的情景——黎灰的怨恨，黎灰的恐惧，甚至黎灰依旧被禁锢（由他人代为看管）……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会离开，并且……似乎生活得颇为“自由”。

栖欲衍他……过得好吗？

栖欲衍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这个问题让在场众人神色更加微妙。

时希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时间特有的客观

时希他很好。力量已然恢复巅峰，甚至有所精进。足迹遍布诸多小世界与时空裂隙，似乎在研究某种……关于‘无限’与‘暗影本质’的课题。虽行踪飘忽，但并无危险，亦未与任何势力起冲突

“好”这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栖欲衍一下。

他很好。

没有他栖欲衍在身边，他过得很好。自由，强大，专注于自己的追求。

那么，自己这千年的沉睡，这为了“不再伤害他”而做出的选择，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解脱？还是……一段终于可以抛之脑后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失落、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钝痛，悄然蔓延开来。他以为沉淀了欲望就能面对，却发现要面对的，或许是自己早已被对方“放下”的现实。

栖欲衍他……

栖欲衍顿了顿，仿佛问出这个问题需要极大的力气

栖欲衍……可曾提起过我？

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颜爵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韩冰晶微微垂眸。金离瞳则抱着臂，看向窗外

最终还是栖珩，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栖珩未曾主动提及。偶尔问起，他也只是沉默，或转移话题

未曾提及。

沉默。

转移话题。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冰，投入栖欲衍那刚刚泛起波澜的心湖。

原来，不仅是离开了。

更是……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抹去了吗？

栖欲衍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沉淀了千年时光的眼眸，已然恢复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动只是错觉。

栖欲衍知道了

他淡淡地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栖欲衍会议继续吧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自走向一个空置的席位，坐了下来。姿态优雅，神情淡漠，仿佛刚才那段关于黎灰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但坐在他附近的几位阁主，却敏锐地感觉到，这位刚刚苏醒的欲望之神周身，那原本醇厚平和的欲望气息，似乎隐隐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涟漪。

他不再追问，不再表露

可那份跨越了千年沉睡、本以为已经能够坦然面对的执念，显然并未如想象中那样……轻易消散。

会议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继续进行。栖欲衍安静地听着，偶尔发表一两点精准却简短的意见，展现出的智慧与对法则的理解令人惊叹，仿佛千年的沉睡只是让他变得更加强大和深邃。

然而，他的心，是否也如表面这般平静？

无人知晓。

只是在会议间隙，当无人注意时，他的目光会不自觉地飘向殿外，飘向那广袤无垠的、不知黎灰身在何处的宇宙星穹。

千年一觉，欲望已沉。

故人却已远行，不知归期。

这场由他开始的追逐与纠葛，似乎并未因他的退场与归来而终结，只是换了一种更加莫测、更加令人心绪难平的方式，在无声地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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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