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的晨曦透过暗宇城特有的、过滤了强光的幽暗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柔和的光晕。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身后紧贴着的、温暖而坚实的胸膛，以及环在他腰间那充满占有欲的手臂。

栖欲衍的气息均匀地喷洒在他的后颈，带着令人安心的频率，似乎还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

黎灰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昨日的种种——从震惊重逢，到失控拥抱，再到那个温柔缱绻的吻和相拥而眠——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让他的耳根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热。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动了动，试图在不惊醒身后人的前提下，脱离这个过于亲密的怀抱。

然而，栖欲衍的手臂箍得很紧，仿佛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不容他逃离的本能。

黎灰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握住栖欲衍横在他腰间的手腕，用了几分巧劲，一点一点地，将那铁箍般的手臂挪开。他的动作轻得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全程屏住呼吸，紧张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好在，栖欲衍似乎睡得极沉，并未被惊醒。

终于恢复了自由，黎灰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依旧闭目沉睡的栖欲衍。晨曦的光线勾勒出对方冷硬却俊美非凡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褪去了平日里的冰冷与锋芒，竟显出一种罕见的平和与……脆弱？

黎灰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微酸带甜的涟漪。他看了好几秒，才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

他没有唤醒栖欲衍，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便转身，如同暗影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殿，轻轻合上了门。

他要去一个地方——四时钟。有些疑问，有些关于未来与过去的思绪，他需要在那流淌的时间长河旁，独自理清。

然而，就在黎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下一秒，床榻上本该“沉睡”的栖欲衍，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刚醒时的迷蒙，只有一片清明锐利的光，如同蛰伏在暗处、洞察一切的猎手。

他其实早在黎灰第一次轻微动弹时就醒了。百年的归寂与神格涅槃，让他的感知敏锐到了极致，更何况是怀中人的一举一动。他只是想看看，黎灰醒来后，会做什么。

果然，这个习惯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独自承受的家伙，还是选择了悄悄离开。

栖欲衍坐起身，玄衣松散地披在身上，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他望着那扇被合上的门，眼神幽深难辨。他没有立刻追上去，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怀中那真实的温度和触感。

沉默了片刻，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无奈又势在必得的弧度。

随即，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没有引起丝毫能量波动。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刚刚“失而复得”的宝贝，一大早急匆匆地去找时希，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还有什么关于过去的疑虑未消？

还是……在谋划着再次从他身边逃开？

无论哪一种，他都不会允许。

四时钟所在之地，时间仿佛独立于外界，永恒地流淌着静谧与神秘。

黎灰的身影出现在那巨大的时钟之下，时希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正静立于时钟旁，等待着。

黎灰时希

黎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迷茫

黎灰我想看一次……关于他的未来

他需要确认，栖欲衍的归来，是否真的打破了命运的轨迹，那场惨烈的牺牲，是否真的已经成为过去。他需要一颗定心丸，来安抚自己那颗在狂喜之后，依旧残留着恐慌与不确定的心。

时希看着他，通透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她轻轻颔首，并未多问，抬手间，四时钟的指针开始逆向缓缓转动……

而就在不远处，一片扭曲的光影之中，栖欲衍抱臂而立，完美地隐匿了自身所有的气息，如同一个无声的旁观者，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黎灰那带着隐忧的侧脸上。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吗？

傻瓜。

他在心中低语。

既然我回来了，你的未来，就只能与我有关。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命运如何变幻。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四时钟下，时间的长河仿佛在低语。黎灰看完了属于栖欲衍的未来碎片，确认那场献祭真的已成为被扭转的过去，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些许，一种沉重的负担似乎被卸下。然而，与栖欲衍相关的忧虑刚平，另一段沉重的过往却浮上心头。

他与时希，提到了当年他决定走向曼多拉阵营时，发生在暗宇城的、不为人知的最后对话。那时出现的时希，并非本体，只是一道预设的留言投影。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黎灰仿佛再次置身于那座空旷冰冷的暗宇城。

【回忆】（栖欲衍也会看见）

他闭着眼，一直向前走，不敢睁开。因为他知道，一旦看见时希，哪怕只是投影，他坚守的决心也会动摇。

时希黎灰，停下来！我预见了你的未来！

时希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

他漠视，充耳不闻，继续前行。投影无法触碰实体，只能徒劳地阻拦。

时希停下来！

时希停下来！再走下去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终于停下脚步，站在几节楼梯上，缓缓睁开了眼。眼前，是时希清晰的投影，眼中带着痛惜与劝阻。

他听见自己当时冰冷而决绝的声音

黎灰你要守着人类，走完时间的尽头

黎灰我则要布局我的无限

说完，他径直穿过了那道虚影，继续向前，义无反顾。虚影在他身后消散。

就在一股强大的能量冲击即将袭向他、或许是对他“背叛”的惩罚时，时希的投影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保护了他——

时希四季，二十四时，时间的长河，静止吧！

时希去你的尽头吧！

她最终没有强行挽留，放任他走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

黎灰你说

他当时问了时希的投影，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脆弱，

黎灰我们到底是交情好，还是不好呢？

黎灰我们一直在较劲，却没有人愿意坦然承认自己。

黎灰我背叛了你，背叛了阿衍……你无法原谅我吧？还是你会在时间的尽头等我？

时希的投影沉默片刻，回道

时希有这样一种关系，谁都不会先低头

时希我们就算到了尽头，也不会承认

时希或许……

时希做对手，我们会更轻松

做对手？不！他当时猛然回头，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他不想！

黎灰这茫然星穹，只有你是我的知己

黎灰……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最终垂眸，掩去所有情绪，声音低哑。

黎灰可惜，此刻的你是留言的投影，不管我说什么，你也不会记得

带着一种自嘲的绝望，他亲手将那道保护过他、也劝阻过他的投影推了下去，如同推开最后一丝温情与退路。

黎灰对不起，时希

黎灰我无法回头了

【回忆结束】

那时，曼多拉种下的印记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意志，而栖欲衍的“死”，更是让他对这世间充满了恨意与毁灭的冲动，他只能选择那条最极端的路，哪怕众叛亲离。

思绪从沉重的回忆中抽离，回到现实的四时钟下。时希的本体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能洞悉他脑海中翻腾的一切。她忽然望向他身后，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意有所指地说道

时希你的‘无限’，似乎已经有了新的坐标

黎灰心中猛地一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同时自身强大的感知也捕捉到了一丝熟悉到令他心脏骤停的气息。

他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那片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栖欲衍的身影缓缓浮现出来。他依旧穿着那身黑墨玄衣，神色不明，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极具压迫感地盯着他。

黎灰被那目光看得瞬间头皮发麻，一股混合着心虚、窘迫和“完蛋了”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几乎能想象到栖欲衍听到了多少——那些关于背叛、关于绝望、关于无法回头的过往……

几乎是本能反应，黎灰身影一闪，暗影之力波动，瞬间便消失在了四时钟下，堪称落荒而逃。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四时钟下，顿时只剩下神色平静无波的时希，和那位脸色明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周身开始弥漫低气压的“新坐标”。

栖欲衍盯着黎灰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眸中暗流汹涌。

跑？

以为跑了就没事了？

他缓缓抬起手，指关节捏得咔哒作响。

黎灰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四时钟下流淌的静谧时光，似乎都被刚才那场短暂的“追逐”搅动了一丝涟漪，又很快归于平寂。

栖欲衍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周围的时空都仿佛凝滞了几分。他好不容易才将人找回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结果这家伙倒好，一大早跑来跟“老相识”忆苦思甜，被他撞见后，居然还敢跑？！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旁观的时希，忽然轻轻抚过四时钟冰冷的表面，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清冷空灵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时希不错

她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时希在自己家，还能看见这种好戏

栖欲衍凌厉的目光瞬间从黎灰消失的方向收回，如同冰锥般刺向时希。这话里的调侃意味，他听得一清二楚。

栖欲衍好戏？

栖欲衍的声音比四时钟的指针转动还要冷上几分

栖欲衍时希，你早知道我在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以时希对时间与空间的掌控，不可能没发现他的隐匿。

时希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通透

时希时间告诉我，有些相遇需要契机，有些对话，需要听众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时希尤其是……那些憋了千年，连对着投影都不敢完全说出口的话

栖欲衍眼神微动，时希的话，无疑印证了他刚才听到的那些片段——黎灰的迷茫，他的挣扎，那句“这茫然星穹，只有你是我的知己”，以及最后决绝的“无法回头”……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扎在他的心上

而这一切，眼前这位时间之神，似乎一直看在眼里。

栖欲衍他当年……

栖欲衍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栖欲衍……很痛苦？

时希没有直接回答

时希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既要对抗曼多拉的操控，又要布局他所谓的‘无限’，还要承受来自……你的恨意

时希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千斤

时希小欲，他从未真正背叛过你，他只是选择了一条，他认为在当时唯一能破局、甚至……可能为你留下一线生机的路，哪怕那条路，会让他永堕深渊

栖欲衍攥紧了拳，指节泛白。时希的话，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百年尘封的真相，也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因“背叛”而产生的芥蒂，彻底碾碎。剩下的，只有铺天盖地的心疼与悔恨。

他想起黎灰为他挡下攻击时决绝的眼神，想起他昏迷前那句破碎的“别信”，想起他接过抹额时那万念俱灰的空洞……

看着栖欲衍眼中翻涌的痛苦与自责，时希适时地停止了话题。有些事，点到即止即可。

时希过去已矣

她淡淡道，目光再次投向黎灰消失的方向，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意味深长

时希重要的是现在，以及……未来。你的‘医嘱’，似乎还需要加强？

栖欲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他再抬头时，眼中已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锐利，只是那冰冷之下，燃烧着更加坚定的火焰。

栖欲衍不劳费心

他丢下四个字，身影也开始变得虚幻，显然是准备去“抓”某个不听话、需要加强“医嘱”的病人了

在他彻底消失前，时希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提醒

时希对了，暗宇城西侧，有一处他常去的观星台

时希那里的空间……比较脆弱

栖欲衍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彻底融入虚空，消失不见。

四时钟下，再次只剩下时希一人。她看着栖欲衍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黎灰离开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却并未散去。

或许，这对纠缠了千年的冤家，在历经了生死与误解之后，终于要迎来属于他们的、鸡飞狗跳却又密不可分的未来了。

而她这个“知己”，偶尔看看戏，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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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毕竟栖欲衍百年前魔化过，他不像千年前以及刚复活时的微活泼，他的心已经被黑暗占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