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下人闻得薛蟠高中,那欢喜之态,竟似比薛蟠自家犹甚,个个面上皆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之色。
“恭喜,恭喜!”
众人闻此处又传捷报,先前围聚来贺上官文博之人,刹那间,又纷纷如蜂拥蝶至一般,围拢过来,且此番人数愈发众多,熙熙攘攘,几将那处围了个水泄不通。盖因这一桌二人皆已金榜题名,而薛蟠更是位居十二名,此等佳绩,大有冲击前三甲之望。众人皆思,若能与这二人攀上些许瓜葛,自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即便不能深交,单是凑个热闹,混个脸熟,沾染几分喜气,亦是心满意足之举。
薛蟠见众人来贺,皆一一敛衽作揖,含笑称谢,仪态端方,尽显谦逊之态。待将众人一一打发散去,回首顾盼间,却见上官文博仿若才从梦中惊醒一般,双眸之中仍残留着几分不敢置信之色,直勾勾地望着薛蟠,呐呐问道:“中了?”
“中了!”薛蟠答得干脆利落,声若洪钟,透着一股子笃定与自信。
此情此景,恰似往昔重现,只是彼时是上官文博得中之时,众人围贺,今日却换成了薛蟠,而那满心疑窦、难掩惊愕之人,依旧是上官文博。
“未曾想,着实未曾想,汝竟考中第十二名!”上官文博先是微微一怔,继而连连摇头,口中喃喃自语。先前,他为薛蟠忧心不已,只觉薛蟠身处那臭号之中,此番怕是凶多吉少。彼时己之名次既出,薛蟠却迟迟未闻喜讯,他便暗自认定薛蟠已然落榜,哪曾想,此刻竟是这般峰回路转,得来如此大喜。
“服了!”上官文博深施一礼,朝薛蟠拱手作揖,一脸钦佩之色。想那薛蟠身处那犹如“灾厄之地”的臭号,犹能考得这般佳绩,若换个顺遂之所,莫说头名,三甲之内,当是十拿九稳之事。往昔,上官文博虽知晓薛蟠才情不凡,却因心中傲气,总觉自身与之相较,亦不遑多让。然经此一事,方觉自己此前实乃坐井观天,此刻算是彻底心悦诚服了。设身处地思之,若换做自己身处那等恶劣之境,莫说榜上有名,怕是连坚持考完,亦是难如登天之事。果真是豪杰之士,任它何种境地,皆能显其卓异之才,彼之成就,绝非仅凭运气,更非徒有虚名之辈可比。
“早嘱汝放心,放心,如何?”薛蟠嘴角微微上扬,面上透着几分自得之色,话语间却也带着几分亲昵调侃之意。
“哼,夸汝几句,倒还真喘上了,瞧你这副得意模样。”上官文博佯作嗔怪,轻轻白了他一眼,嘴角却也不自觉地泛起一抹笑意,二人相视,旋即皆笑出声来,先前那紧张忐忑之态,便在这谈笑间消散了几分。
二人说笑一番,心绪渐次平复,恰见那报喜人将一应名字念毕,遂将那榜单郑重地张贴于墙上。薛蟠抬眸望向上官文博,轻声问道:“汝去否?”
“自然要去!”上官文博不假思索,当即上前拉住薛蟠衣袖,脚步匆匆,便往那榜单处奔去。虽说不论是自身亲耳所闻,还是家中下人来报,皆已确知榜上有名,稍后更有报喜之人会登门通传喜讯,然二人心中皆觉,非得亲往那榜单之前,亲眼瞧上一瞧,方能将那悬着的心彻底安放下来。非是此刻仍有疑虑,恐是听错了消息,实乃亲眼目睹,方觉此事尘埃落定,心中踏实安稳。
待至那榜单之下,只见人头攒动,比肩接踵,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不论先前闻得报喜人念到名字者,还是未闻其名之人,此刻皆汇聚于此,竞相争看那榜单之上的名姓。那已闻喜讯之人,有的与薛蟠二人一般,迫不及待地要来确认一番,以安己心;有的却因先前听得恍惚,未敢确信,此刻定要亲眼瞧个明白,方肯罢休。而那些未闻其名者,或是心存侥幸,唯恐是错过了报喜之时,或是不愿接受那落榜之残酷事实,皆想在这榜单之上寻得一丝希望。故而,此刻这看榜之景,与往昔中举观榜之时一般无二,真可谓人山人海,众人你拥我挤,摩肩擦踵,几无立锥之地,那场面,好不热闹。
虽说二人本可待众人散去之后,再从容上前查看,然此刻这般挤入人群观榜,于他们而言,非为别事,实乃一种别样的体验,一种身处这科举盛事之中的真切之感。
此时,又凸显出薛蟠习武之妙处。寻常读书之人,大多手无缚鸡之力,身娇体弱,虽不能一概而论皆为柔弱之辈,然体魄强健者确是寥寥无几,不然何来“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般说辞。毕竟今时不同往昔汉唐之时,那时之读书人,尚讲究君子六艺,文能下马治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可谓文武双全。而如今,多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于体魄锤炼之上,便疏忽了许多。
薛蟠却仗着平日习武练就的一身过硬本领,于这拥挤不堪的人潮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竟硬生生地辟出一条通道来,而后携着上官文博,稳步前行,挤入那人群深处。待寻到那榜单跟前,二人依着名次,按图索骥,果见那第一百五十五名处,赫然写着上官文博之名讳、籍贯,再往上瞧去,第十二名处,正是薛蟠之名。
见此情形,二人相视一笑,那眼中的喜悦之色,再也掩饰不住,眉梢眼角尽是欢喜之意。确认无误后,二人也未作过多停留,便又循着原路,挤出那人群。
虽说尚有殿试在后,然此刻会试之排名亦至关重要,关乎日后仕途之走向。虽历年亦不乏殿试逆袭之人,然终究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大体而言,殿试名次与会试相较,相差无多。于上官文博而言,此刻这二甲之位,已颇具希望,若不出意外,当可稳稳收入囊中。至于薛蟠,旁人瞧来,以其此次之才情发挥,或可冲击前三甲,然薛蟠自家心中有数,虽此次身处臭号,看似运气不佳,却能迎难而上,超常发挥。只是这等超常之态,下次能否再有,却未可知。薛蟠自知,自己唯一优于旁人之处,便是心态沉稳,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面对何种变故,皆能泰然处之,发挥稳定,不易受外界诸般因素干扰。
只可惜,薛蟠出身于那颇受争议之四大家族,当今皇帝对四大家族印象不佳,而殿试最重者,实则乃皇帝之意。虽说不至于因出身而被黜落,然在挑选前三甲之时,皇帝大可凭己心意决断。于薛蟠而言,若不能跻身前三甲,那第四名与第十二名,实则并无太大差别,皆不过是仕途之开端罢了。
实则,于薛蟠来说,是否能跻身前三甲,并非那般紧要之事。甚至,在他看来,考中二甲,反比一甲更为适宜。盖因一甲太过惹眼,易招人嫉恨,所谓“枪打出头鸟”是也。身处官场,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方为长久之道。
至此,二人算是彻底放下心来,那紧绷的神经全然松弛,只觉浑身轻松自在,再无先前之紧张焦虑。
“咕咕咕……”
这一放松,便闻腹中肠鸣之声阵阵传来。先前上官文博太过紧张,自晨起至今,除饮了些许茶水,竟是粒米未进,此刻腹中空空,那饥饿之感便如潮水般涌来,阵阵肠鸣,似在催促。莫说他,便是薛蟠,此刻亦觉腹中饥饿,且想着此番高中,正该好好庆贺一番,犒劳自己这多日的辛苦付出。想那往昔数月,为了今日之试,他亦是悬梁刺股,日夜苦读,不敢有丝毫懈怠,其中艰辛,唯有自知。
二人未另寻他处,径直回了那先前等待看榜之酒楼。踏入店门,那掌柜的见二人归来,赶忙笑脸相迎,似早有预料一般,未等二人吩咐,便吩咐小二,将那一道道精心烹制的佳肴流水般端上桌来,一时间,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且这掌柜着实是个精明之人,见二人兴致颇高,便上前赔笑道:“二位公子今日高中,实乃大喜之事,小店能沾此喜气,亦是荣幸之极。今日这酒菜,便算小店孝敬二位公子的,只求二位公子能留下些许墨宝,也好为小店添几分光彩。”薛蟠二人闻言,相视一笑,欣然应允。非是二人贪图这些许酒菜,实乃此乃世间惯例,互利互惠之举,那些状元楼之类的名号,亦是这般由来,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段段佳话,流传于市井之间。
人逢喜事精神爽,薛蟠与上官文博二人同登金榜,可谓双喜临门,于薛蟠、上官家,尤其那上官阁老而言,家人与弟子皆高中,实乃天大的喜事,喜得那上官阁老怕是嘴都合不拢了。加之此刻佳肴在桌,美酒飘香,旁人奉承有加,二人只觉身处这世间最畅快之境,真有那“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豪迈与畅快心境。
尤其对薛蟠而言,忆往昔,自身是何名声?“薛霸王”“薛呆子”诸般不雅之称谓,不绝于耳,常遭人诟病,那时的他,行事莽撞,声名狼藉,不堪回首。再看今朝,凭借自身之才情与努力,于这科举场上崭露头角,声名鹊起,往昔之不堪,皆成了衬托今日荣耀的底色,这般变化,更显传奇色彩,怎不让人感慨万千。
酒足饭饱之后,薛蟠二人便携着几分惬意,悠悠然踱步而出,漫步于这京城街巷之中。抬眸望去,只觉天清地朗,碧空如洗,那春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街边的柳枝随风摇曳,嫩绿的新芽在风中轻舞,仿佛也在为二人庆贺。春光旖旎,万物皆似被这喜气沾染,处处透着生机与光辉,好一幅春日盛景,直叫人心情愉悦,沉醉其中。
“走!去拜望恩师!”薛蟠抬手指向前方,目光中满是诚挚与敬意。
常言道,吃水不忘挖井人。薛蟠深知,自己能有今日之成就,虽多赖其两世为人之见识、坚毅之毅力,以及灵魂叠加之聪慧,然亦少不得上官阁老悉心教诲之功。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常言“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然若无恩师在那懵懂之时,倾心相授,指点迷津,自己怕仍是那在学问之途上徘徊摸索之人,又何来今日之佳绩?且寒门子弟,往往因无名师指引,即便有天赋,有勤勉之心,亦难在这漫漫求知路上快步前行,此亦寒门难出贵子之缘由之一。良师者,犹如那暗夜明灯,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恰如“天才等于百分之一的天赋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之理,薛蟠能有今日,能于如此短之时日学有所成,皆因上官阁老不遗余力加以指点所致也。此刻,去拜谢恩师,表那感恩之情,自是理所应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