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缺席了全宇宙的喧嚣,却成了她唯一奔赴的星辰。
顾知行视角 · 无言处
毕业典礼当天
头痛像生锈的锯子,在颅骨内侧来回拉扯。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又暗下,班级群的消息不断弹出:
“操场集合拍照啦!”
“校长讲话中——”
“看到落映薇了吗?她刚才还在……”
我闭上眼,把脸埋进枕头。
药效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痛感钝了,知觉也钝了。唯一清晰的,是胸腔里某个地方在往下坠——她应该站在阳光下,穿着整齐的校服,和所有人一起笑着扔学士帽。
而不是在这里,对着一个缺席的、狼狈的我。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我以为是母亲,没有动。
脚步声很轻,停在卧室门口。然后我闻到了——开心果蛋糕的甜香,混着麻辣烫滚烫的辛气,还有珍珠奶茶里黑糖的焦暖。
我睁开眼睛。
她站在门口,校服裙摆沾着墙灰,脸颊有泪痕干涸的印记,刘海被汗粘在额角。怀里抱着巨大的蛋糕盒,手指勒得发白。
阳光从她背后涌进来,把她整个人镶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你……”我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闭嘴。”她把蛋糕盒放在桌上,动作很重,“吃药没?”
“……吃了。”
“饿不饿?”
我点头。
她转身进了厨房。围裙系带在后腰打结时用力拽了一下,像在跟什么较劲。锅碗碰撞声、水流声、油锅滋啦声——这些日常的噪音,此刻像镇痛的咒语。
头痛奇迹般地平复了。
我坐起来,看着她背影像只忙碌的松鼠,把食材一样样变出来:鸡翅、奶茶、堆成小山的零食。
“为什么回来?”我终于问出这句话。
她正把珍珠倒进玻璃杯,动作顿了顿。
“因为,”她没有回头,“有人答应过要和我吃毕业蛋糕。”
高一开学那天,她翻墙买来的开心果蛋糕,我分了她一半。
我说:“下次别翻了。”
她说:“那你每次都要吃。”
原来承诺是这样轻又重的东西。
饭菜上桌时,夕阳正好斜射进来,把麻辣烫的红油照得剔透。她切蛋糕,第一块递给我,奶油上歪歪扭扭写着“我们”。
我接过叉子,手有点抖。
“没去拍照?”我问。
“没。”
“聚餐呢?”
“没。”
“……为什么?”
她抬起头,眼睛很亮,像含着一整个没有落下的雨季。
“顾知行,”她说,叫我的全名,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这十二年,认识的人一只手数得完。”
她掰着手指数:
“小学同桌是你。”
“初中同桌是你。”
“高中斜后方是你。”
“图书馆对面是你。”
“出租屋室友是你。”
“翻墙买蛋糕是为了你。”
“跑步喊加油是给你。”
“连讨厌的实心球——都是因为你才拼命扔到14米。”
她放下手,声音忽然轻下来:
“我的青春,从开头到结尾,写满的都是你的名字。”
“你让我去跟谁拍照?去跟谁聚餐?”
空气静止了。
窗外的喧嚣——鞭炮声、欢呼声、毕业歌——全部退成遥远的背景音。世界缩成这间二十平米的出租屋,缩成这张摆满食物的桌子,缩成她看着我的眼睛。
我站起来,去拿相机。
拍立得是高一买的。那时候她说:“以后每年拍一张,拍到大学,拍到工作,拍到……”后面的话她没说完,耳朵红了。
现在,我们穿着校服站在餐桌前。
她比耶,笑得毫无阴霾,好像刚才翻墙逃掉毕业典礼的人不是她。
我抬起手,在胸前比了半个心。
这个动作我在心里练习过很多次——在图书馆她睡着时,在操场她跑步时,在她偷吃我蛋糕得意洋洋时。但这是第一次,让手指弯成这样的弧度。
相机咔嚓一声。
相纸慢慢显影:她的笑,我的半颗心,身后那桌荒唐又丰盛的“毕业宴”,以及墙上贴满的——数学公式便签、物理电路图、她画的丑狐狸、我抄的英语范文。
那是我们的十二年。
我把照片递给她。
她接过,指尖擦过我的指尖,很轻的一下。
“顾知行。”她又叫我的全名。
“嗯。”
“大学……”她停顿,耳朵开始红,“还一起吗?”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为我翻了一百次墙的姑娘,看着这个放弃整个毕业典礼跑到我身边的死狐狸,看着这个把我的名字写满青春每一页的落映薇。
“嗯。”我说。
然后补充:
“翻墙买蛋糕,分着吃。”
“图书馆占座,面对面。”
“跑步比赛,我给你加油。”
“头痛的时候……”我顿了顿,“你在。”
她的眼泪掉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伸手,用拇指擦掉她脸上的泪。
“别哭。”我说,“毕业该高兴。”
“我高兴。”她一边抽鼻子一边笑,“特别高兴。”
那天晚上我们吃光了整桌菜。她喝了点奶茶里的米酒醪糟,脸颊红扑扑的,话变得很多:
“大学也要一起上自习!”
“还要翻墙!白洛大学的墙高不高?”
“开心果蛋糕要买更大的,30寸!”
“对了,我要学做蛋糕,以后自己做……”
我听着,偶尔应一声。
窗外彻底黑透时,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张照片。
我轻轻抽出来。
照片背面是空白的。
我找来笔,就着台灯的光,写下:
“毕业日。
我缺席了全世界,
却拥有了我的全世界。
——顾知行,于此刻,及此后每一刻”
然后把照片塞回她掌心。
她无意识地握紧了,嘴角弯起来,像在做一场好梦。
头痛早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胸腔里某种满胀的、温热的、让我几乎想要落泪的东西。
我知道那是什么。
是十二年前,小学开学第一天,那个扎着乱糟糟马尾辫的女孩把橡皮推到我面前时,就悄悄埋下的种子。
如今,它穿过无数个翻墙的黄昏、共享的蛋糕、并肩奔跑的跑道、头痛时握紧的手——
终于,在毕业这天,破土长成了漫山遍野的春天。
而我,只需守护这片春天。
从今往后。
岁岁年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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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补记:
她睡着时嘟囔了一句梦话:“顾东西……蛋糕要开心果的……”
我轻声回答:“好。”
永远都买开心果的。
永远都分你一半。
永远都在你翻墙落地的方向,等着接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