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啊……”
是夜,虞今美在温暖的床榻上睡得并不安稳。反反复复的梦魇,好似从前,又好似虚妄。深陷梦中动弹不得,又仿若梦浅,却又醒不过来。仿佛一双无形的手腌制住喉咙,无法呼吸。
虞今美从床榻上猛地坐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仿佛,像一条将要在空气中窒息的鱼回到水中的舒畅。但心间的沉闷却并无放松,不安的感觉反而加剧。
“这是为何了?何事发生了呢……”虞今美微蹙眉头,小声嘟囔。一张虽尚且稚嫩但却难掩美人之态的脸庞显得更加动人。
“嗳,且缓缓,且缓缓……”待心头的焦虑稍稍缓和了些,虞今美这才拍拍心有余悸的小胸脯,自顾自地掖好被角,又睡下了。
很快虞今美便再次陷入了梦乡。凄冷的月光透过敞开的纱帘撒了一地,无人知晓昆仑山脚底下一处装备精良的天兵天将已然悄悄逼近。虞今美更不会知晓,这将是纠缠她一生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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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昆仑山汐瞳族栖璃宫?”
宫门外的侍卫还未将来人看清,为首的男人便凝了一只寒箭猛地刺向侍卫的内丹。侍卫倾刻间轰然倒地,躯体仿佛细沙般崩塌,魂飞魄散。
“你……”男人沉着嗓子,蔑视着一旁另外一个拿着剑,但眼神里不掩恐惧的侍卫,“去告诉你的主子……”
“我来了。”
侍卫转身,哆哆嗦嗦地向前跑走,行至一半还被石块绊了一跤,滑稽极了。不过他更多的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男人轻嗤一声,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地带着属下直直向内殿走去。不知是否是应男人的授意,身后的属下开始进行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
这个原本平平无奇、宁静的夜晚,大家原本都应早早地沉浸在梦乡里,可现下却充斥着男人的怒吼声,女人的啼哭声与孩堤的尖叫声。
不知哪间殿内的烛火被人打翻,猩红的火焰点燃了漆黑的夜幕,四下浓烟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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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今美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一面揉着惺忪的睡眼一面唤着侍女:“海珠?海珠?”
四下无人应声,只有殿外的嘈杂声。虞今美伸手挠挠脑袋,这才想起。自己因天寒早早便让侍女歇下了,是以现在殿中只有她一个人。
殿外的嘈杂声愈加响亮,虞今美强压着心中的焦躁与不安。独自从床榻上下来,伸手取过鹤氅披在肩上,推开厚重的殿门跑了出去。
虞今美走出殿门,可当她看见眼前的景象却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昔日象征着静谧自在、世外桃源的昆仑山栖璃宫,哪里还有一丝平日的影子?金碧堂皇的宫殿溅上了斑斑血迹,琉璃瓦上蒙上灰尘。无数数不清的族人正在被那群不知身份的神秘人以各种残忍的手段虐杀着。
虞今美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了随即放声大哭,希望有人能够注意到她。可四周哪里没有尖叫声?哭泣声?是以她的哭泣,并没有惊动到任何人,反而一个大腹便便的陌生男人朝她走了过来,脸上尽是不怀好意:“早就听说汐瞳族小公主生的那叫个貌若天仙,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小美人儿,来陪我玩呀……”男人一脸淫笑,便要朝虞今美扑过来。
“公主!”一道人影飞也似的扑了过来,将虞今美紧紧搂在怀中。虞今美顶着朦胧的泪眼,抬头一瞧,原来正是海珠。
“我呸,小贱坯子,你敢坏小爷好事!?”男人扑了空,气急败坏和愤怒将他肥腻的脸挤得更加恐怖。
“公主,找到机会赶快逃!如今族内遭此大劫,您一定要活下去!别管我了,只求……”海珠回头看着虞今美,泪光闪烁,较好的面容上是她看不懂的神色,“只求您能帮海珠照拂家中母亲同小妹……”
海珠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把虞今美朝廊外一推,自己则毅然留下。她掐了个口诀,瞳色一变,开启汐瞳族族中神术“浮生镜”。
那男人神色轻蔑,似乎早就知道的样子。下一刻,海珠果然像是被人穿心的,口中吐出一口污血,随即咳嗽不止。
“海珠!”
泪眼蒙眬的余光里,海珠的纱锦裙被扯破,随风飘扬的裙带,仿佛儿时同海珠一起在昆仑山顶看过的朝霞。看,那么美,那么轻。可现下出现在眼前,却又是那样小,那样薄,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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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珠番外】
我是海珠,是个人类。
我出身在一个极度混乱的国家。不,准确来说,是极度混乱的朝代。
君王无不是随意杀戮,残暴统治,亲属乱轮。北方的游牧贵族更是用人肉充当军粮,吃掉无数中原少女;奸臣当道,鱼肉百姓。
而我所在的南易朝,就是其中之一。当朝国君强占亲嫂嫂为后,竟亲手杀死皇兄——尽管他们已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在那之后,本朝皇后,也就是皇帝的亲嫂嫂,再也无笑容。皇帝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当市杀人。而我的爹爹,就是其中一个不幸的人。
还记得那日是我六岁生辰,爹爹终于答应去为我买来我馋了许久的糖豆。平日里娘亲都是不许的,毕竟这样的世道下,像我家这样的底层百姓,能吃饱饭就不错了,那里还能奢求更多?
因着这件事,我高兴了整天,一直盼望着爹爹回家。可我从太阳高悬的正午等到乌云积满天空,爹爹依旧没回家。母亲等不了了,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牵着我,冒着风险走向集市。
后来回想起,记忆总是模糊的。只记得往日闹热的集市上空无一人。爹爹那么高大的人,此时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我期待着他能像往常那样突然从地上跳起,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在开玩笑似的说上一句 “你爹爹我可是猫神转世,有九条命,死不了!”
可爹爹在没有起来,血染湿了洁白如雪的糖豆,几条脏兮兮的狗颠颠地跑过来,将糖豆舔了个精光。
娘亲不知是看了多久,猛地上前驱赶开狗,抱着爹爹哭个不停。弟弟被夹在他们之间,也扯开嗓子啼哭着。唯留我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不知怎的,心疼得像刀割,但眼睛就是木木的,哭不出来。
我从小就没哭过,出生时也未曾哭。仿佛我的眼睛天生就被人掐断了泪腺。
娘亲似乎是注意到一旁发呆的我,她起身,也不顾哭泣的弟弟。娘亲蹲在我面前,不停的摇晃着我“哭啊!哭啊!你何不哭?为什么?你爹都这样了,为何不哭?”
母亲充血的眼睛在清秀的脸上凸起,状若癫狂,可怖极了,可我的眼眶依然干涩:“你这只白眼狼。”
娘亲在骂完这句话后似乎突然清醒了,她抱着襁褓中的弟弟独自回家,只是不再理我。
回到家后,母娘亲把压在床底的那个精致的大匣子取了出来。听爹爹说娘亲的娘亲,也就是我的阿婆曾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而大匣子则是她给娘亲备的嫁妆。后来母亲还多次用这匣子里的首饰钗环变成了填饱全家肚子的救命粮。不过娘亲最是厌恶其中那支牡丹玉刻簪子,奇怪的是娘亲也不愿卖掉,就连爹爹也不知为何。
娘亲往脸上搽着脂粉,嘴唇被涂的红红的,又往发髻上簪上以往她最讨厌的那支玉簪。当她起身时,我知道,她不在是我从前的娘亲了,她只是个披着娘亲皮囊的陌生女人。
那天之后,娘亲总是带不同的男人回家,与他们颠鸾倒凤,共度春宵。很快,娘亲便靠着美貌成为十字街里的头牌。男人总是不怀好意的看着我家——其实那里早已不算家,只能说是一座房子,而女人们总是怨妒地议论着娘亲,有时还会朝我们扔臭鸡蛋、烂菜叶子,骂我的娘亲勾引别人的夫婿、骂我和弟弟是贱种。每当如此,母亲总是一笑了之,可我分明看见她眼中的不甘与落寞。
那日,我被邻居家的小孩逼到巷子后 他们虽年幼,但语气里的恶毒却不输任何一个大人,“打死你,叫你和你娘勾引我爹爹!”
“就是,太可恶了!”
“听说她从小就不会哭,真是个怪物。”
“那我们今天就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哭……”
拳脚落在我身上,很疼,心也疼。可眼眶依旧干涩。
“住手!你们太过分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高声呵斥这。我抬头,一双秋水似的双眸落入了我的眼里。她逆着光,向我走来,从此我的世界便有了光。
女孩双手叉腰,义正言辞道:“不准欺负她!”
女孩身后站着为带着面纱的夫人,虽戴着面纱,但却难掩仙人之姿,正两眼弯弯的注视着女孩,温柔溢了出来。
许是被女孩的气场所吓到,亦或是因女孩身后站着位夫人,顽童们不敢再造次,只得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
“你没事吧?”女孩儿担忧的看着我。久违的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一震,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没、没事了……谢、谢谢……”
“不必言谢,对了,我叫虞今美,你叫什么名字?”
“海珠……”
“孩子,你真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哭过吗?”那位夫人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温柔的问我。
“是、是的……”我原以为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像旁人一样认为我是个怪物,害怕我。为了不让这久违的关心离开我急忙解释说道,“可是我……真的不是个怪物……”
“海珠,你愿意跟我走吗?”那位夫人蹲下身子与我平视,轻声问道。
“为什么?”我警惕的问。
“因为你很特别。”
“可我的娘亲……”
“我会去同你娘亲说的,孩子”
听到这话我垂下了眼帘。我本就是众人眼中的祸害,没了我说不定娘亲同小弟会过得更好。
这般想到我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那天傍晚,夫人不知同娘亲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娘亲同意,让我前往昆仑山。
临走时,我朝我曾经的家磕了三个头。娘亲原是躲在屋子里的见,我要走了,急忙冲出来,将她头上那只厌恶的玉簪取下来塞在我的手心里。
“我原先讨厌这只簪子,是因为我的娘亲。”
“很奇怪吧?”娘亲看着我,我摇了摇头。
“我的娘亲在落魄时选择做卖身赚钱,那时我很不齿她这种做法,”娘亲自嘲似的笑笑,眼中尽是落魄,“可是如今……”
“害,不说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走吧,从他们走的远远的,永远别回到这儿。”
娘亲推着我向外走,看起来十分仓促。她匆忙掩上门,但我却从门缝中看到娘亲似乎拭了拭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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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那时年幼的我无法窥视全貌,也无法理解娘亲的做法。可当我懂事了后,如若换做我在娘亲那种处境里,我也会选择母娘亲的路。
“海珠,你知道你为何不会哭吗?
“因为你虽然是人类,但是你具有修炼瞳术的灵根,
“你的身体为了保护你的灵根,这才让你从不会哭泣,
“这才成了凡人口中的……怪物……
“不过,如今你来到了汐瞳神族,便是我们这个家族的成员了。
“欢迎你,海珠。”
同夫人回到昆仑山后,我开始修汐瞳族的瞳术——浮生镜。同时还要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及玩伴。
浮生镜是汐瞳一族的秘术,如若对敌人使出这一招可使其固定在原处,并让它陷入幻境中无法自拔,最终在幻境中迷失自我,魂飞魄散。
我的修炼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晚了,因此我没少吃苦头——尽管我有修炼瞳术的天赋,但这仍旧不轻松。
毕竟相比于汐瞳一族最尊贵的小公主虞今美所具备的天赋,我在她面前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公主活泼可爱,平易近人,每当我因修炼过度而受伤时,他总是一边耐心地为我上药,一边凶巴巴的说:“海珠海珠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要注意身体,你要是下次再这样……”
“我就,在!也!不!理!你!了!”
我总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公主这时候就会气得跳脚。不过公主的小脾气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多时我们俩好的又跟蜜似的。
到昆仑山的那些时日,亦是会想家的。
每当小公主问起我的过往时,我便是轻描淡写的将其说出来,平静的仿佛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而我想家的情绪,小公主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思念已逝去的爹爹,还有生活艰难的娘亲与小弟,公主铛铛铛的跑到我的身边一把抱住我,轻声安慰道:“我的海珠啊,你以前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听到这话我愣住了。仿佛有人用榔头砸破了我长期被冰块包裹的心,留下。活跃的水面泛着渐渐涟漪。
公主稚嫩的脸庞,故作老沉似的皱在了一起,有些滑稽。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谁知道笑着笑着竟感觉到眼眶有点湿润。我伸手一摸竟是鲜血。
小公主满脸激动,从囊物袋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一面欣喜一面说:“快快把你流下的血泪用金瓶收起来,瞳女的第一次血泪是最珍贵的!你要收好以后方可保你平安。”
“我的海珠啊,你一定受了很多的苦吧……”小公主不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时,这句话便会从我的心间冒出,眼眶也会被浸湿,谢磊接满了
后来我将我第一次的血泪给了娘亲,因为重病的弟弟已经无药可医,我便想看看这一瓶血泪是否真能带来好运。
好在公主没骗我,小弟的病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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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一天夜里,将近要天明了,公主突然一把将我从床榻上扯起,嚷嚷着要去山顶看日出。
“公主你都多大了?还这么随性而为……”虽然口头抱怨者,但我还是迅速起身收拾洗漱。
不多时我们便来到山顶。山顶的早晨真冷啊,草上的露水打湿了我们的衣裳,风往骨头里扎。我被寒风冻得打哆嗦,公主亦是打了几个喷嚏,小脸冻的通红。
“得,又要得风寒了……”
“老天爷啊,不要啊,我真的不喜欢喝那苦得要人命的草药汁……”公主拖着尾音抱怨着,可脸上的激动却一点也不少。
“呀,快看,太阳升上来了!”公主兴奋地在旁边直跳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红红的太阳。
太阳光有些刺眼,我虚睁着眼睛,遥遥望向那通红的太阳。是真的美呀,眼前的美景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天边悬挂着的薄云如同纱衣一般被朝阳染成金红色。
很美,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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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也没料到,我的死法竟是那样不堪。
那个男人狰狞而丑恶的面孔在我的面前无限放大,他亲手剜去了我那双我曾经痛恨但后来又无比珍重的一双眼睛。
痛,真的好痛。
好在,我用我的一条命换了公主的命,让她带着全族的性命活下去。
魂飞魄散前。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娘亲给我的那支玉簪,还有离开家时母亲也门开始累脚的画面。
想来我这生还是愧对于娘亲的,让她要遭此大辱。
我果然是不幸的,曾经给娘亲带来不幸,如今给汐瞳神族带来不幸。
不过从今之后变好了,我死了,没人给他们带来不幸了。
原想我这一生也并未得到真正的救赎。
唉,公主啊,那日清晨的朝阳,我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了,请你一定一定要替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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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铃薯🥔:怎么样家人们?更了个小番外,里面有一些主线的补充和隐藏讲解。
马铃薯🥔:海珠是个好人,所以我会给她一个番外,我希望我的故事里,大家都能够做自己的主角,故事外的大家也一样,过好每一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