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诺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睁开眼,鼻腔里还残留着上一场游戏中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此刻却被一种混合着铁锈和尘埃的干燥气息取代。
这是她的第四场游戏。
身体比大脑更快地进入了状态。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着躺倒的姿势,眼球在眼眶里缓慢转动,将视野所及的每一寸景象都扫描进去——高耸的、布满管道与不明污渍的穹顶,远处隐约传来的机械低鸣,还有身下这坚硬且略带倾斜的平面。
不过三四个呼吸间,她已经确认了基础安全,这无声地撑起身体,动作流畅,没有一丝新人该有的僵硬或茫然。
流浪后巷的日子教会她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像灰尘一样不起眼,却又能在瞬间感知到危险的逼近。
决命游戏?不过是把后巷的弱肉强食规则,换了个更光怪陆离的舞台,加上了一些所谓的“规则”和“奖励”罢了。
她的第一次游戏纯属误入。
某个阴暗角落里的入口,散发着与后巷垃圾堆截然不同、却同样危险的气息。
她以为是新的地盘或陷阱,踏进去,然后活了下来。
游戏结算时涌入账户的钱,多到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足够她离开后巷,租个像样的房子,也许……还能尝试着过上那种被称为“正常”的生活。
她试过了。
干净的房间,规律的食物,街上那些穿着整齐、面带微笑的行人。
但她像个生锈的零件,被强行塞进一台精密却陌生的机器里,格格不入。
他们的忧虑在她看来矫情,他们的快乐她无法理解,他们构筑的日常世界,比后巷的暗巷和决命游戏的死亡陷阱更让她感到窒息和……无趣。
于是,她回来了。
反正在哪里都是挣扎求存。
这里,至少规则更直接——活下去,或者死。
解密?动脑子的事情,总比单纯拼刀子要“文明”点。杀人?后巷里见得少了么?
“反正只是些解密游戏…”
她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衣角,低声自语,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连自己都快信以为真的轻松
“最多就…加点杀人嘛。”
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嘲讽这个将杀戮包装成游戏的世界。
她站直身体,目光投向这片未知的深处,眼神里没有恐惧,以及深藏在麻木之下,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对“常态”彻底失望后,转向极端环境寻求扭曲认同的决绝。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回荡,清晰地阐述了规则:
杀戮换取积分,排名决定生死。高分者将成为众矢之的,低分者则被规则无情抹除。
苏菲诺站在原地,有几秒钟的停滞。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上一个死者溅出的温热。
这不是后巷为了抢地盘或一口食物的械斗,这是明码标价、系统鼓励的屠杀。
“……真是,疯了。”
她低声吐出几个字,声音干涩。
胃里有点翻腾,不是害怕,是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恶心和荒谬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弱肉强食,但如此直白、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杀戮规则,依然像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试图用麻木包裹的内心。
但这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视野右上角,那个代表她当前积分的数字——刚刚因为自卫反击而跳动的“2”——像一只嘲弄的眼睛。
太低分了。她见过太多“太低”意味着什么,在后巷是饿死、冻死,在这里,是“机制杀”。一种更彻底、更不容置疑的消亡。
不想杀人?
她想起后巷里那个因为不肯对病弱同伴下手而最终一起倒在垃圾堆旁的家伙。
不愿双手沾血?
她记起那些因为一时心软,反而被抢走仅剩食物,第二天被发现硬在阴沟里的流浪汉。
在这里,犹豫就是对自己的死刑判决。
苏菲诺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混合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奇异的冷静。
她的眼神重新聚焦,里面那点短暂的动摇被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她不是想当杀人犯,从来都不是。
但在决命游戏里,杀人无关法律,只关生存。
若是不愿,不就是等着被别人杀掉吗?
这个逻辑简单,残酷,且无法反驳。
她弯下腰,从脚边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捡起了一把沾血的短刀。刀柄上的黏腻触感让她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握紧。
目标很明确:冲击前三。
不是最高,那太显眼,会成为所有幸存者的公敌。但前三,意味着足够的安全边际,意味着能活到最后。
至于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前方错综复杂的金属管道和阴影角落,那里或许藏着其他玩家,猎手,或者猎物。
她的身影微微压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阴影之中。
狩猎,开始了。而这一次,她主动选择了成为猎手。
半小时后,苏菲诺靠在一根冰冷的金属管柱后,微微喘息。右上角的积分稳定在【28】,排名已跃升至第五。
短刀的边缘有些卷刃,被她随手丢弃,换上了一把从某个“贡献者”手里缴获的长柄扳手,沉甸甸的,砸碎颅骨很顺手。
这半小时的经历,让她最初那点不适早已烟消云散。
遇到的玩家,要么懦弱到连枪械保险都不会开,要么自大地轻视她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孩,结果都成了她攀升排名的踏脚石。
这里的规则简单到令人安心:
杀,或者被杀。
她选择前者,并且做得不赖。
“照这个速度,前三没问题。”
她抹了下溅到脸颊的血点,心里盘算着。通关似乎已是囊中之物。
就在她准备转向下一个区域时,前方拐角处的阴影动了一下。
苏菲诺立刻绷紧身体,扳手横在身前,又一个送积分的?
然而,从阴影中走出的,并非她预想中那些面目狰狞或惊慌失措的玩家。
那是一个女孩。
她有着一头偏暗淡的橘黄色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即将熄灭的余烬,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沉静。
她的穿着与这个血腥的钢铁环境格格不入,更不像是在生死场上搏杀的人。
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杀气,也无恐惧,只有一种……仿佛没睡醒般的慵懒倦怠。
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苏菲诺,以及她手中那柄还在滴血的扳手。
苏菲诺愣住了。不是因为对方的性别或外貌,而是因为那种气质——太反常了。
在这个人人自危、杀红眼的地方,出现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甚至显得有些疏离的女孩,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而且,不知为何,被那双平静的眼睛注视着,苏菲诺感觉自己刚才那半小时里建立起来的、如同盔甲般的杀戮决心,似乎被无声地刺穿了一个小孔。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比面对那些嚎叫着冲上来的玩家时,更加沉重。
她握紧了扳手,喉头有些发干,第一次在没有动手前,就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这个偏暗淡橘黄发色的女孩……是谁?
另一边
拉妮维雅站在锈蚀的金属平台上,看着视野角落里那个冰冷的积分榜,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被打扰了清梦的倦怠。
“真麻烦……”
她不喜欢这种直白的杀戮规则,太吵,也太费神。
但既然进来了,总得想办法出去。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扫过周围错综复杂的管道和阴影。
没有武器,她也没打算特意去找。
对她来说,在这种环境里,保持安静和观察比一把刀更有用。
很快,第一个玩家发现了她。
那是个提着焊接斧的男人,脸上混杂着贪婪和紧张。
“喂!把你的积分给我!”
他低吼着冲过来,动作大开大合。
拉妮维雅甚至没移动脚步。
在他斧头劈下的瞬间,她只是微微侧身,手指在他肘部某个位置轻轻一按。
男人惨叫一声,斧头脱手落下,她顺势用脚尖一勾一踢,斧柄重重撞在他的下巴上。
沉闷的响声后,男人瘫倒在地。
她看都没看倒下的对手,只是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动作真慢”
接下来的遭遇也大同小异。
有人想从通风管偷袭,却被她提前踩住了通风口盖板,困在里面直到窒息淘汰。
有人试图结盟,她却只是指了指对方身后追来的另一个玩家,趁他们互相攻击时悄然离开。
她不像在参与一场生死游戏,倒像是个被迫在闹市穿行的游者,用最省力的方式避开所有冲撞。
直到她在一条堆满废弃齿轮的通道里,遇到了那个女孩。
那女孩握着一把沾血的长柄扳手,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拉妮维雅停下脚步,偏头打量着她。
女孩显然已经杀了不少人,扳手上凝固的血迹和卷刃的边缘都说明了这一点。
但奇怪的是,拉妮维雅在她眼里看不到杀戮的快感,只有紧张
“又一个……”
女孩嘶哑着开口,握紧了扳手。
拉妮维雅没有摆出战斗姿态,只是平静地问:
“非打不可吗?”
女孩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她咬了咬牙:
“规则就是这样!不杀你,我就会被淘汰!”
“规则只说了积分,”
拉妮维雅的语调依然没什么起伏
“没规定必须亲手杀人。”
“你说得轻松!”
女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那些想杀我的人呢?难道等着他们动手吗?”
拉妮维雅看了看她紧握扳手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你的手在抖。”
她轻声说。
女孩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缩到身后,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就在这个瞬间,通道另一端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另外三个玩家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发现了积分榜上排名靠前的两个目标。
拉妮维雅看了眼来人,又看了眼面前紧绷的女孩,忽然向她伸出手。
“要暂时合作吗?”
“比起互相厮杀,有时候解决共同的麻烦更省力。”
女孩怔住了,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又看看逼近的三个玩家,脸上的凶狠逐渐被犹豫取代。那把沾血的扳手,第一次缓缓垂了下来。
那三个冲过来的玩家显然也结成了临时同盟,脸上混杂着贪婪与杀意。
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苏菲诺——积分榜上排名靠前,是个“值钱”的目标。
而她身边那个橘黄头发的女孩,虽然排名不明,但此刻站在一起,自然被归为了同类。
“两个娘们!把积分交出来!”
为首的光头壮汉挥舞着切割枪,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包抄过来。
苏菲诺几乎是本能地再次握紧扳手,肌肉紧绷,准备迎接又一场血腥的搏杀。
她习惯了独自面对,也准备好了再次让双手染血。
然而,拉妮维雅却向前踏了半步,恰好挡在了苏菲诺与冲来的三人之间。
她只是用那双倦怠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对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机械的噪音:
“她排名第五,杀了她,你们三个怎么分?”
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
三人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个问题,互相看了一眼,贪婪的目光中瞬间掺入了猜忌。
拉妮维雅继续用那种缺乏起伏的语调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谁拿大头?谁愿意吃亏?还是说……你们打算先解决我们,再自己打一场?”
这句话刺破了临时同盟脆弱的外壳。
光头壮汉眼神闪烁,左右两人的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警惕地瞥向彼此。
苏菲诺愣住了,紧握扳手的手指微微松动。
她没想到,战斗还可以用这种方式……瓦解。
她看着前方那个偏暗淡橘黄发色的背影,感觉如此不可思议。
就在三人犹豫的刹那,拉妮维雅侧过头,对苏菲诺轻声且快速地说了一句:
“左边那个,右膝旧伤。右边那个,呼吸急促,耐力不行。”
苏菲诺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更高效的战斗方式。
“中间的交给你。”
拉妮维雅说完,甚至没等苏菲诺回应,便主动向着左边那个步伐略显不稳的玩家走去
那玩家见拉妮维雅径直朝自己走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后退,却因右膝的隐痛而动作变形。
拉妮维雅甚至没有直接攻击,只是巧妙地利用周围散落的零件和管道,几次简单的移动和格挡,就让对方在追击中自己绊倒,脑袋撞在突出的阀门上,晕了过去。
另一边,苏菲诺在拉妮维雅点破弱点后,心领神会。
她放弃与光头壮汉硬拼,利用灵活的身法,专门袭扰右边那个气喘吁吁的玩家。
不过几个回合,那人便因体力不支露出破绽,被苏菲诺一扳手砸在肩胛骨上,惨叫着倒地。
转眼间,三去其二。
只剩下光头壮汉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同伴轻易被解决,而那个橘黄头发的女孩正慢悠悠地走回来,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还要打吗?”
拉妮维雅抬眼看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问路。
光头壮汉脸色煞白,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同伙,又看了看眼神恢复凶狠的苏菲诺和深不可测的拉妮维雅,最终怪叫一声,头也不回地逃进了错综复杂的管道深处。
危机解除。
通道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以及倒在地上昏迷和呻吟的失败者。苏菲诺微微喘息,看着拉妮维雅,心情复杂。
她第一次……没有通过直接杀戮就解决了一场危机。
“为什么帮我?”
她忍不住问
拉妮维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中那柄血迹斑斑的扳手
“只是觉得,”
她轻声说
“你看起来……不太适合一直拿着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