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叶涵后，林悦收拾完餐桌，转身回到客厅时，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法医报告复印件。赵梅的尸检照片因翻动多了些褶皱，边角微微卷起。她伸手抚平纸张，指尖触到那冰冷的文字，仿佛白天案发现场的腐味又悄然弥漫开来。手机恰在这时震动，屏幕上跳出叶涵发来的“到家了（笑脸表情）”。紧绷的肩线这才缓缓松弛下来。
她将报告锁进抽屉，走到阳台。夜风混杂着小区里香樟树的气息迎面扑来，楼下便利店的霓虹灯投下一片暖黄光斑，在地面跳跃。三天前的文华小区画面浮现在脑海——402室紧闭的窗帘，沙发上盖着薄毯的尸体，颈部那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压痕。李娟崩溃时的哭喊声还在耳边回荡：“她要是肯再帮我一次，我也不会走到这步。”但法律不会为冲动开脱，就像她手中的解剖刀划开每一道伤口时，真相总是带着不可挽回的重量。
手机再次响起，是法医科的紧急通知。城郊河道发现了一具浮尸，需立刻赶往现场勘验。林悦看了眼时间，夜晚十一点整。她抓起法医箱便往楼下跑，经过玄关时瞥见叶涵早上带来的草莓，脚步稍微停顿了两秒，最终还是转身冲进了夜色中。
警车停在河道旁时，警戒线已经拉好。不远处，叶涵正蹲在岸边与技术队员对话，她的警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小臂上一道旧疤。看到林悦走近，她立刻站起身迎过来，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刚到家就被叫来了？没着凉吧？”
“嗯，职业本能。”林悦裹紧外套，嗅到上面熟悉的雪松气息，“尸体在哪？”
“下游浅滩，刚被晨练的大爷发现，泡了至少两天。”叶涵接过她手里的勘验箱，指尖无意间碰到她冰凉的手背，眉头皱起，“手怎么这么凉？一会儿勘验完我去车里拿热姜茶给你。”
河道边湿冷的风裹挟着水汽袭来。蹲下身时，法医灯光束亮起，照亮了浮尸模糊的轮廓。死者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穿着破旧的工装服，头发纠结成缕，面部因长时间浸泡显得肿胀变形。林悦戴上双层手套，指尖探向死者的颈部，很快摸到了一道横向勒痕，比赵梅脖颈处的痕迹更深，边缘还有织物纤维刮擦的印记。
“又是机械性窒息？”叶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林悦点头，手指滑向死者的腕部，“勒痕宽度三厘米，比赵梅案的凶器更粗，而且死者手腕有明显的捆绑痕迹，生前应该被拘禁过。另外，他指甲缝里有泥沙和少量铁锈，可能跟抛尸地点有关。”她取出棉签取样，又俯身观察死者的口鼻，“肺部有积水，但气管黏膜没有溺液附着，说明是死后被抛入河道，死亡时间估计在四十八小时以上。”
小宋带着设备赶来后，两人合力将尸体抬上担架。林悦直起身时，叶涵递来保温杯，温热的姜茶顺着喉咙滑下，寒意顿时消退大半。“死者身份查到了吗？”她问。
“还在比对指纹。不过他口袋里有个破损的工牌，写着‘江城建材厂’，名字是‘张强’。”叶涵翻开笔录本，“我们联系了建材厂，那边说张强三天前就没去上班了，还欠了不少工友的钱。有人说他最近在跟一个叫‘刀疤强’的放贷者周旋。”
林悦心里猛地震了一下。江城建材厂就在李娟租住的片区，而“刀疤强”是本地有名的地下放贷头目，赵梅的网贷记录里就有这家放贷公司的影子。“这案子可能和赵梅案有关联。”她拧紧保温杯盖，“我先回科里做尸检，重点查死者胃容物和勒痕纤维。你去建材厂摸排，有线索随时联系。”
叶涵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目光深沉，“注意安全，别熬太晚。”
回到法医科时已是凌晨三点，无影灯的冷光铺满了解剖台。林悦剖开张强的胸腔，双肺的积水顺着器械滴落。她用镊子夹起一块胃容物样本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小宋，记录——胃内有未消化的馒头和咸菜，还有少量酒精，消化程度在八到十小时之间。结合尸僵和角膜浑浊度，死亡时间应该是三天前深夜，大概在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
“勒痕纤维检测结果出来了！”小宋拿着报告跑进来，“是麻绳纤维！而且死者指甲里的铁锈，和建材厂仓库的旧铁门成分一致。另外，我们在他衣服夹缝里发现了半张转账凭证，收款账户是……李娟！”
林悦猛地抬头，血液瞬间涌上头顶。李娟的账户、三天前深夜的死亡时间、建材厂的铁锈，以及与赵梅案一致的机械性窒息手法——这一切绝非巧合。她立刻拨通叶涵的电话，声音因熬夜而沙哑：“张强的死亡时间是三天前凌晨一点到三点。他衣服里有转给李娟的凭证，凶器是麻绳，虽然和赵梅案使用的尼龙绳不同，但作案手法高度相似。”
电话那头的叶涵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翻文件的沙沙声，“我这边刚查到，李娟欠刀疤强五万网贷，担保人就是张强。三天前下午，有人看到张强和李娟在建材厂仓库争执，张强还打了李娟一巴掌，威胁如果还不上钱就要她去抵债。”
“那李娟的杀人动机就更足了。”林悦捏紧手机，“她杀了赵梅后没拿到足够的钱，又被张强逼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张强，再抛尸河道。但她一个女人，怎么能轻易勒死一个成年男性？”
“可能有帮凶。”叶涵压低声音，“我们刚在李娟的出租屋搜到一部备用手机，里面有她和一个陌生号码的聊天记录。三天前深夜，对方给她发了定位，就在建材厂后门的废弃仓库。另外，转账记录显示，李娟昨天给这个号码转了一万块。”
林悦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挂断电话后，她走到解剖台边，忽然注意到张强耳后有个细小的针孔。“小宋，立刻检测死者血液中的药物成分！”她的声音带着急切，“耳后有针孔，可能是被人下了安眠药，才会轻易被勒死！”
检测结果印证了她的猜测：张强的血液中含有高浓度安定成分，足以让一个成年男性陷入深度昏迷。“李娟一个超市收银员，哪来的医用安定？”小宋疑惑地问。
林悦的目光落在尸检报告的角落，忽然想起李娟的笔录中提到，她半年前曾在药店打工。“她可能是从药店偷的，或者……”话音未落，叶涵的电话再次打来，语气更为紧迫：“那个陌生号码查到了，是建材厂的保安，叫王虎，有多次盗窃前科，而且他和李娟是同乡，三个月前才一起来江城。我们现在去抓他，你忙完直接来市局审讯室。”
市局审讯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晕。林悦赶到时，王虎正低头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裤缝。叶涵站在单向玻璃外，递给她一份笔录，“王虎招了，安定是他从以前认识的黑医手里买的。他帮李娟迷晕张强，之后一起勒死了对方。李娟答应分他三万块，但只给了他一万。”
“李娟呢？”林悦问。
“在隔壁审讯室。听到王虎招供后，她瘫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了。”叶涵揉了揉眉心，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我们还查到，赵梅其实早就发现李娟在借高利贷，准备停止转账并报警。李娟怕事情败露，才提前下手杀了她。至于张强，他是刀疤强的催债人，不仅逼债还想侵犯李娟，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走进审讯室时，李娟正盯着地面，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我知道我跑不掉了……可我真的没办法，他们逼得我没路走了。”
“没路走不是你剥夺别人生命的理由。”林悦的声音很轻，却像千钧般沉重，“赵梅帮了你三个月，你却因为她不肯继续妥协就杀了她；张强有错，但法律会制裁他，轮不到你动手。你毁掉的不只是两条人命，还有你自己的人生。”
李娟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哭声充满了绝望。林悦转身离开审讯室，迎上叶涵的目光。两人对视一刻，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疲惫。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透过窗户洒进走廊，她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又熬了个通宵。”叶涵伸手揽住她的肩，“去我家补个觉吧，我请假陪你。”
林悦靠在她肩上，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硝烟味混着雪松气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那我的红烧肉岂不是要泡汤了？”
“等你醒了，我给你做。”叶涵失笑，替她拢了拢外套，“虽然我厨艺不如你，但保证能吃。”
车子驶过清晨的街道，早餐铺的蒸汽袅袅升起，路边梧桐叶挂着露水。林悦靠在副驾座上，看着叶涵专注开车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深夜的勘验、冰冷的尸体、沉重的真相，都因为身边这个人，有了喘息的缝隙。
到了叶涵家，林悦刚沾到床就睡着了。叶涵替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她眼下乌青的眼圈。手机震动，是局长的消息，让她去局里汇报案情。叶涵轻手轻脚起身，在床头柜留了张便签：“醒了先喝温牛奶，我很快回来，红烧肉晚上补上。”
林悦醒来时已近午后，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地板上，她拿起手机，看到叶涵发来的消息，说案情汇报完了，正在超市买五花肉。走出卧室，茶几上摆着温热的牛奶和刚烤好的吐司，心里瞬间被温暖填满。
打开电视，本地新闻正在播报文华小区命案和河道浮尸案告破的消息。屏幕闪过李娟和王虎被带走的画面，配文写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林悦关掉电视，走到阳台，看见楼下的叶涵提着购物袋归来，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边。
叶涵进门时，手里还拎着一盒草莓，“超市阿姨说今天的草莓更甜，特意给你留的。”她把草莓洗好放在盘子里，又钻进厨房忙活起红烧肉。林悦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笨拙地翻炒肉块，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在炒焦糖还是在烧炭？”
“别笑，第一次做，给点面子。”叶涵回头瞪了她一眼，眼底却满是笑意，“以前都是吃你做的，今天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红烧肉出锅时，卖相虽不算精致，却香气扑鼻。两人坐在餐桌前，叶涵夹了块肉放进林悦碗里，“快尝尝，要是不好吃，晚上再去吃牛肉面。”
林悦咬了一口，软糯的肉质裹着酱汁，咸甜适中，比想象中好吃太多，“不错啊，有当大厨的潜力。”
“那当然，我可是偷偷查了菜谱的。”叶涵得意地挑眉，又给她添了块肉，“这案子总算结了，接下来能歇两天了。”
“歇两天？你忘了下周要去警校给新生做刑侦讲座？”林悦提醒道。
“那不算工作，就是去跟孩子们聊聊天。”叶涵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等忙完讲座，我们去邻市的温泉山庄待两天，就我们两个，好好放松一下。”
林悦的心跳漏了一拍，抬眼对上她温柔的目光，“好啊，我刚好攒了年假。”
吃过饭后，两人窝在沙发上晒太阳。林悦靠在叶涵怀里，翻看一本法医图鉴，叶涵低头看着她的发顶，手指轻轻梳理她的头发。窗外的阳光懒洋洋的，客厅弥漫着草莓的甜香和红烧肉的余温，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柔软。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天天见惯了黑暗，会不会变得麻木？”林悦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叶涵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不会。因为我们见过黑暗，才更懂得珍惜光明，才更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她低下头，在林悦额头落下轻吻，“就像我们，在无数个命案现场并肩，在无数个深夜里守望，这份在黑暗里沉淀的感情，才更珍贵。”
林悦抬头看她，阳光洒在叶涵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伸手勾住叶涵的脖子，吻上她的唇，草莓的甜意混着彼此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两周后的温泉山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林悦裹着毯子坐在露台上，手中捧着热茶，看叶涵从山下买来早餐。远山隐在雾气之中，温泉的热气袅袅升腾。她忽然想起文华小区的那个清晨，报案电话响起时的急促，现场的腐味，还有叶涵递来的口罩和外套。
叶涵走到她身边，把刚买的小笼包放在石桌上，“发什么呆呢？”
“在想我们破的那些案子。”林悦笑着接过包子，“从赵梅案到张强案，好像就在昨天。”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要往前看。”叶涵坐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以后不管遇到多少案子，我都会在你身边，一起破案，一起回家，一起吃你做的红烧肉。”
林悦靠在她肩上，看着远处渐渐散开的晨雾，露出澄澈的蓝天。她知道，未来仍会有无数个紧急的勘验任务，无数个熬到破晓的夜晚，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份在黑暗里铸就的情谊与爱意，就永远有破晓的希望，有值得奔赴的温暖。
就像此刻的晨光，穿过雾气，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发烫，也亮得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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