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李门主X章台杨柳乔美人
清淡逸群李神医X风华绝代乔女侠
茶盏里的浮沫渐渐沉了底。老者捻了捻胡须,语气终于从方才的沉郁里松快些,带了几分江湖人说奇闻的活络:“自那起乔家便守着‘世袭镇国公’的恩旨,不沾朝堂的勾心斗角,不涉官场的尔虞我诈,传到如今的家主乔淮,已是第五代了。”
“这位乔家主没走祖辈的武将路,反倒成了武林里响当当的人物。如今汶水乔家的门匾,虽没了当年京畿里的显赫,但谁见了都得客客气气。”
远处,数骑快马穿街而过,鞍鞯皆饰以银丝乔纹。少年忽然明白,这江州城的太平表象下的安稳,不是巷陌间自生的,原是乔家一代又一代儿郎披甲戍边,舍生忘死攒下的赫赫余威,是那些忠魂在暗处撑着的伞,才罩住了这里的日升月落、烟火寻常。
从前他只道石狮是豪门望族的镇宅之物,此刻再看狮鬃的纹路,都带着几分不容侵犯的肃穆。它哪里只是镇宅,更是镇守这一方水土的巍巍丰碑。
镜池湖畔碧波如裁,风过处漾开几缕极淡的涟漪。李相夷贴着西跨院的歇山顶,鼻尖几乎要触到檐角精雕的瑞兽纹——他原想从后墙翻入,却见前院演武场有人影腾挪,索性伏在檐角,倒比走侧门更看得真切。
那少女约莫十二三岁,腰间悬着柄软剑,剑鞘缠圈水红色丝绦,垂着的剑穗被指尖反复绞着,绕得丝绦都起了毛边。“爹爹总说最后一式最难,”她鼓着腮帮子,声音里裹着点撒娇似的不服气,“上月教的苍雪三叠,我练了足有百遍,早练熟了!您今日再瞧,定挑不出半分错来——”
话音还未消散,陡然间,疾风裹挟剑芒,破空直指李相夷而来。这一招,意在惩戒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却留了三分余地,没真要伤人性命。
仓促间李相夷不及抽剑,足尖在雕花木檐上轻点,琉璃瓦当应声微颤,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使出尚未成形的婆娑步。左偏半寸,右挪三分,衣袂扫过檐角瑞兽,连兽首的墨玉都没碰着。
“少侠好身手。”乔淮收了势,捋着下颌的短须,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惊讶。
闯荡江湖多年,乔淮自认见过的少年才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鲜少有人能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避开他的招式,况且对方还是个舞勺之年的小儿。
李相夷从檐上跃下,落地时足尖轻轻一沾青石板,半点声响也无。他对着乔淮微微拱手,嘴角噙着点谦逊的笑,气息却丝毫不乱——常年晨练的底子在,这点腾挪还耗不尽力气。“乔家主谬赞,晚辈一时唐突,扰了贵府清净,还望海涵。”
久负盛名的汶水乔家家主,眉梢里藏着几分对这少年英才的欣赏,语气却仍带着世家主君的沉稳,字句间裹着不易察觉的试探,“老朽久居汶水,倒不知近年江湖竟出了这般后起之秀。既然来了,便是客,可愿与我以剑论道?点到即止,如何?”
李相夷正巴不得如此。他这个年纪,最是爱闯、爱比,鲜衣怒马的性子,见着高手便手痒。立刻欣然应允“晚辈自当奉陪”。话音落,他已往后退了两步,摆出起手式,周身气息敛了几分少年人的跳脱,多了些练剑时的专注。
“爹!”忽响起清越女声,李相夷循声望去,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位妙龄佳人。
婉娩这担忧并非无因。自她记事起,父亲便在江南一带难逢敌手,多少成名剑客上门讨教,都难在父亲剑下走满三十招。如此这般岂是这少年人可匹敌的?这场比试,无疑是螳臂当车,难免会吃亏受伤。
“爹,”她往前挪了半步,袖口拂过父亲垂落的衣绦,倒让那身英气装束添了三分女儿家的娇憨。“若真让您这十年未逢敌手的'虎啸'去试他锋芒,传出去倒显得咱们乔家以大欺小,落了下乘。我与这位少侠年龄相仿,切磋起来才有意思,也免得旁人说闲话。”
“也好。”他屈指弹了弹女儿额角,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别学你娘当年,总爱用剑穗扫人眼皮,失了礼数。”
这丫头自小好胜,练剑时比男孩子还肯下苦功,造诣早得了她母亲真传,只是少些实战经验。让她与这少年交手,既能探探少年的深浅,也能让女儿多些历练,确实是一举两得。
“少侠,请多指教。”
闯荡江湖这些时日,他见过不少自诩名门的男子,要么故作高深,要么斤斤计较,倒不如这乔家姑娘,举止间毫无矫饰,磊落得让人佩服。江湖之中本就不乏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今日看来,倒真让他遇上了一位。
当下他侧身,回礼时目光清正,先前唇角那点少年人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几分对切磋的郑重。“乔姑娘,请。”
少女也不矫揉造作,率先发难,玉腕翻转间,三尺长剑已然应声出鞘,“呛啷”一声清响惊起枝头宿鸟。起手便是招“燕回朝阳”,本是江南剑派的柔媚路数,到她手中却因女子特性多了分诡谲——功势乍看绵软,实则暗藏玄机,剑刃吞吐,仿若毒蛇吐信,直逼来人咽喉下三寸气海穴,端的是把闺阁女儿家的心思藏进了杀机里。
这可不是花架子!少年忽然敛了眉目间的清逸,足尖轻点方寸,身形竟如柳絮般向后飘退丈许,月白衣袖拂过石案边缘,未沾半点尘埃,唯有腰间玉坠漾起半道银弧。
在“烟柳拂波”的青芒将要及地时,他忽然顺着剑势斜挑三寸——这招"卸力"使来端的好看,紧接着足跟为轴旋身半周,恰与攻来的剑刃撞出“当啷”轻响,动作行云流水,似闲云野鹤般自在。
婉娩趁势变招,借力腾空,落地时才惊觉,连环十七招“风荷举”的劈砍、“燕穿帘”的突刺,竟全被对方以“借力打力”之法化解,始终落不到实处。
十米开外,乔家主负手而立,目光紧紧锁住场上正在酣战的两人,时而眉头微蹙,时而轻轻点头。不夸大,他家婉婉这套玉女九剑,风华初现,于同辈女子中已属上上之乘——这孩子,终究把“以柔化刚”悟出了七分火候。
然而第三十七招过后,少女鬓角的汗渍渐渐洇开,握着剑柄的指节泛出青白。看得清楚,她踏“凌波步”时鞋底与青石板的摩擦声重了三分,本该如乳燕投林的剑势,到“玉女投梭”时竟微微发颤。
也是可惜身患喘疾,这病症如同枷锁,限制了她,再修炼个四五年便再难有所进益,想到此处,不禁扼腕叹息。
白衣少年的长剑在距婉婉咽喉三寸处划出半弧,招式由“长虹贯日”化作“云手托月”剑势也旋即放缓,不再一味快攻压迫,取上三路要害。
“好个以守为攻。”乔淮低声自语。这样的苗子,只待悉心打磨,假以时日定能在江湖中闯出赫赫威名。
方才“长虹贯日”的快攻里,竟能在第三十六招察觉婉婉步法紊乱,却又在关键时刻留了余地。看他此刻剑尖下垂三寸,分明是算准了婉婉要借势换气——这等临场机变,莫说十三岁,便是江湖中成名的剑客,怕也未必有这等心思。
演武场西南角的日晷指针挪了半格,婉婉终于寻到空隙退后半丈,剑尖拄地时发出“当啷”轻响。
最后一式使出时,她左脚踝蓦地一软,踉跄着退了半步。几乎是同一瞬,李相夷已退到三尺之外——距离不远不近,恰好是既不越界、又能及时相扶的分寸。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关切,随即又隐去,只余下温和的坦荡,仿佛那瞬间的担忧只是旁人的错觉。
“乔姑娘的剑法,当得起'灵蛇吐信,雪燕穿云'八字。”李相夷先开口,语气里满是真诚,绝无半分虚誉,“看似轻柔,实则暗含千钧,依我看,便是连岭南温家引以为傲的'青蚨七变'也要逊色三分。”这乔家姑娘一招一式皆有章法,显然是下过苦功夫的,不知有多少个月下晨昏。
她微微喘息,脸颊因适才的激战泛起一抹嫣红,比枝头的海棠还要娇艳几分“少侠过誉了,我终究是慢了半息。”虽在比试中稍落下风,但她神色坦然,显然对自己的表现虽有遗憾,却并不介怀。
“姑娘何必自谦?姑娘剑法之精妙,章法之严谨,纵使男儿也未必能及。”
婉娩听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料到会得到这般高的评价。随即莞尔一笑:“能与少侠切磋,婉娩深感荣幸。改日若有机会,还望少侠不吝赐教,让婉娩多些长进。”
乔家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忍不住抚须颔首。这少年人不仅武艺高强,心性更是难得——即便占了上风,也未曾有半分咄咄逼人,每一招都点到即止,对婉婉的旧疾更是顾及周全,这份怜香惜玉的分寸,这份不骄不躁的君子之风,在如今浮躁的江湖里,实在少见。
胜负本已分明,乔淮捻着长须上前半步,正要开口宣布结果,余光却骤然瞥见一道银亮的气劲——那是方才两人激战时遗落的残余剑气,竟如脱缰野马般折了个弯,直朝兀自喘息的女儿而去!
“婉婉!”嗓音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脚步已下意识地往前冲,可距离太远,终究是慢了半拍。
婉娩下意识地往后退,想要避开这致命一击,可慌乱中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不曾想,剑气并未伤及婉娩分毫,她早已被稳稳护在身后。烈烈骄阳下的白衣少年郎,宛如神祇,何其璀璨光鲜,只一眼,便足以惊艳往后许多年岁。
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莽撞失礼,少年忙抬手作揖赔礼,神色间满是诚恳“方才唐突乔小姐了,还请勿怪”带着少年独有的朝气,虽在致歉,可周身的气度却让人移不开眼。
婉娩只觉双颊发烫,慌忙垂眸敛袖,声如蚊呐“少侠仗义相救,婉娩感激不尽,岂会怪罪”。
乔父早已快步赶来,笑得眼尾皱纹都舒展开来:“哎——小英雄说的哪里话!老朽还得好好谢谢你护了我家婉婉周全呢。来来来,前厅歇息,咱们好好叙叙。”说着便亲热地挽住李相夷的胳膊,径直往厅内走去,那熟稔的架势倒像是早就认识的忘年交。
李相夷被他挽着,倒也不局促,只笑着应了声“叨扰乔家主了”。婉婉跟在两人身后,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悄悄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眼底的羞怯里,又悄悄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明亮。
“不知少侠师承何处”
“实不相瞒,师父他老人家行事低调,也向来不喜江湖纷争,是以未在武林留名。是以晚辈不便多提其名讳,还望乔家主见谅。”
“能教出少侠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令师定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乔淮指尖摩挲着腰间玉坠,忽然轻笑一声,“老夫行走江湖三十年,见过太多恃强凌弱之辈,像少侠这般谦逊守礼的,倒真是少见了。”
“您过誉了”李相夷摆了摆手,想起每月十五跪在祠堂时,师父用戒尺敲着他手背说的话:“手持利刃者,须得先在心里筑起三道门槛——一曰善恶,二曰轻重,三曰得失。”
“师父常说,习武之人,当心存善念,扶危济困,不可恃强凌弱。这些年来,我一直谨遵师父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
话音未落,乔淮忽然抚掌而笑,笑声惊起架上栖鸟:“妙哉!令师若知少侠如今的模样,想必会更欣慰吧?”
交谈正酣时,脚步声由远及近。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枝头二月初”妙龄少女出落的清丽绝俗,霞裙月帔在身,随她行止环佩叮当。
婉娩在三步外驻足,此时的她已经换下了白日劲装,穿上了平素的云缎襦裙,屈膝行下的万福礼端得是规规矩矩,“今日有劳李少侠仗义相救,婉娩铭感五内。”少女柔柔开口道谢,语调如涔涔泉水,叮咚悦耳。
李相夷,这位在江湖中闯荡的少年侠客,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面对这一番道谢,竟莫名害臊起来。
他只觉脸颊“唰”地一下烫了起来,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紧了衣摆,舌头也像是打了结,连说话都有些嗑巴“不、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如此失态。
好在乔老家主深谙人情世故,见状低笑,及时打了个圆场“都是年轻人,别这么拘谨。来,李少侠,快尝尝,这可是今年刚采的春茶,味道一绝”亲手执起鎏银茶壶,又说了好些家常话,才将他从窘迫里拉了出来。
对于这种仿若世外桃源般的太平之地,若是平日,以他那等不羁的性子,顶多盘桓三两日,但这一次,他却罕见的破例了,且一呆就是半年之久。
这些时日里,他总以讨教剑术为由,提着刚出炉的桂花糕、新酿的梅子酒频繁登门。乔家夫妻都是过来人,又怎会看不出来这少年的心思呢?只是他们不想戳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况且,自家婉婉对那少年似乎也有着别样的情愫。
然而却有一人却死乞白赖的阻拦,是的,那就是咱们婉娩的亲弟弟——乔晚亭。
这日清晨,李相夷又带着两包刚出炉的桂花糕来,刚到内院门口,便见个小小的身影堵在朱漆门前。乔晚亭双手抱在胸前,小肚子微微挺起,明明踮着脚才能勉强够到门环,却偏要装出老成持重的模样。
“小公子今日又要拦我?”他笑着挑眉,目光却越过拦在门前的少年,往院内瞥了眼,隐约能看见窗纸上婉婉执笔的影子。
不过五六岁,却偏要学大人模样抱臂而立,倒像只炸了毛的小雀:“说了姐姐在习字,不见外客!”
他耐着性子蹲下身,与少年平视:“昨日你姐姐还说,让我今日来讨教新剑招呢。”
乔晚亭梗着脖子,小脸涨得通红:“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姐姐说了,习字时不许人打扰!”
“我就与你姐姐说几句话,说完就走,好不好?”李相夷放软了声音,还晃了晃手里的桂花糕,“这是你爱吃的,剩下一包给你留着。”
“不行!”乔晚亭斩钉截铁,声音又拔高了些,脚还在地上轻轻跺了跺。“爹爹说男女大防,你不能总找我姐姐!”他说这话时,还咬不准“大防”两个字的音,却偏要装出严肃的模样,惹得李相夷差点笑出声,又怕伤了这小不点的面子,只能忍着。
“晚亭又在胡闹?”乔婉娩倚着朱漆门框,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渍,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哧笑出声“李少侠是客,怎的学起市井小儿堵门了?”她眼尾微弯,唇角笑意未敛,看得李相夷耳尖发烫,慌忙低头盯着地上落花。
乔晚亭回头见是姐姐,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还嘴硬:“我是怕他打扰姐姐习字!”
她上前,掠过弟弟发顶,将乱了的玉冠扶正,“少油嘴滑舌,还不回房温书,晚些我要去抽查的,错一个字,今日的点心便没了。”
“啊?”小少主脸一垮,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逆姐姐,只能跺着脚往后退,走两步还回头瞪李相夷一眼,嘴里嘟囔着“男女授受不亲”“要守男女大防”之类的话,活像个小老古板,转身噔噔噔跑回了房。
“见笑了,我这弟弟,总爱瞎操心。”
李相夷这才回过神,手还下意识地拍了拍衣摆上的槐絮,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无妨,小公子倒是……很护着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连下七日的暴雨没歇过。江河水涨得漫过了堤岸,裹着断木,一路冲毁了沿岸的村落,所到之处,农田被淹得只剩光秃秃的稻茬。灾民只得扶老携幼往城里逃,裤脚沾着泥浆,脸上满是惶急。
乔氏一族作为当地有名的大善人,自洪水漫堤那日起,便搭起了粥棚。晨雾还没散透,天边刚泛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粥棚旁已聚满了灾民——有的裹着打补丁的薄毯坐在草席上,有的踮着脚往粥锅方向望,显然已是饿了许久。
这位乔大小姐,更是以身作则,不让下人代劳,每日卯时不到便起身,连描眉的功夫都省了。一到粥棚,便抬手摘下缠枝银簪,将鸦青鬓发随意挽成发髻,露出细瓷般的额角——这动作重复了七日,但熟稔得像是做了千百遍。
“张大娘,您腿脚不便就坐着等。”婉娩踮脚越过横七竖八的草席。张大娘拄着根开裂的竹拐,腿上裹着浸了泥的布条,闻言连忙颤巍巍地道谢:“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换做寻常的大家闺秀,见了这满是泥污的场景早该退避三舍,可她眼里只有灾民的饥寒,半分嫌恶也无。末了还顺手扶了一把,轻声叮嘱:“慢些喝,锅里还有,不够再添。”
斜对角的柴垛被雨水淋得发黑,玄纹云袖的少年正搬起最后一袋粟米,后背的暗绣在湿痕里若隐若现,连带腰间的玉佩也沾了灶灰——这些日子,他跟着一起赈灾,搬粮、烧火、分粥,样样都干,半点没有江湖少侠的架子。
他擦了把额角的汗,瞥见婉娩的碎发被蒸汽洇湿,黏在透着薄红的耳后,遂从袖中取出半旧的青竹纹绢帕——这是去年上元节她随手塞给他的,边角还留着未拆的线头。
“休息会儿,我来”
“过些时候吧,还有这么多乡亲等着呢”
将近正午,一位拄着枣木拐杖的老人颤巍巍捧着空碗凑近,他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还沾着水草,显然是从下游逃来的灾民。
“乔家世代积德啊……大小姐您真是菩萨心肠,还有这位公子,也跟着忙前忙后,不嫌弃我们这些泥腿子,真是大善人啊!”
乔婉娩正舀粥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李相夷,眼底满是温和的笑意——没有邀功的得意,也没有自满的矜傲,只有同为灾民奔波后的默契与坦然。
———
“阿娩,你可愿随我去看一看这江湖”婉娩正低头绞着帕子,闻言指尖一顿。
她抬眼望去,少年衣袂上还沾着白日练剑时的竹叶,发梢被汗水黏在额角,却掩不住眼中锐意。那是属于少年侠客的憧憬,是对江湖风雨、山川湖海的向往。“好是好,只是我爹娘......”话未说完,声音已低下去,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被攥出褶皱。
“我已同二老说过了。”李相夷忽然凑近,月光在他眉峰镀上银边,“伯父伯母说,若我能护你一生周全,便允你随我闯荡。”
十四岁,是他们并肩仗剑行走江湖的伊始之年,也是李相夷锋芒毕露的一年。彼时他少年心性,小有所成便轻狂不羁下帖约战万人册第一人——血域天魔。
血域天魔,威名赫赫,纵横江湖多年,早已看淡了争斗,无意与这个毛头小子一较高下。收到战帖后,只是一笑置之,便将此事抛诸脑后,谁曾想,李相夷得知此事后,满心不甘,整日里郁郁寡欢。
是她的阿娩放下了小姐身段,千里迢迢找到天魔隐居的山谷。她在谷外的石阶上跪了整整一日,直到膝盖泛青、声音发哑,才求得天魔回头:“求前辈,应允与相夷此战。”
“阿娩,女儿膝下亦有黄金万两,为了我你生平第一次下跪求人,这不值当的。”
婉娩的眼神坚定而温柔,那目光中的爱意如同璀璨星辰,照亮了李相夷的心“相夷,这一跪换你与天魔一战,得遂平生愿,问鼎剑道魁首,于阿娩而言便是值得。”
十五岁的他未曾辜负众人期待,剑法大成,得胜血域天魔。台下观者如堵,欢呼声、惊叹声此起彼伏,望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敬畏与钦佩。
“阿娩阿娩,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连这成名许久的天魔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得胜后的李相夷像个孩子般在阿娩面前邀功,那是纯粹的喜悦,是少年得偿所愿的自豪,毫无半分江湖人的城府。
“是是是,我们相夷最厉害了”阿娩微笑着回应,那笑容里满是对他的骄傲与爱意。
“李相夷会一直保护乔婉娩,至死方休 ”
而老天也似乎格外眷顾这位少年英才,机缘巧合中偶得少师,习得一手相夷太剑,使的出神入化,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自此后,惊才风逸、一骑绝尘,成为此后许多年被江湖奉若神明般的存在。
四顾门成立这年他还未及弱冠。“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便是彼时他的最好写照,也是最恣意潇洒的一年,美人在怀,壮志得酬。
他说“掀红绸添喜气,江湖,有四顾门有我,奸恶邪祟定会寸草不生”斩钉截铁的话语尽显豪迈,至今犹在耳畔。
此后几年他端坐万人之上,无人之巅,二十岁便位及武林盟主,以至于日日被江湖大事缠身,议事、剿匪、调解门派纷争,忙得脚不沾地,逐渐忽略了身边人。
后来,她开始在佛堂为他祈福,檀香袅袅,香灰落在她袖上,呛得她咳嗽不止,却固执不停。
侍女劝她:“小姐,您喘症未愈,还是少些香火吧。”她只是摇头,指尖抚过佛珠上的“平安”二字,那是她亲手刻的。“我没事,多求些平安,他在外头,才能少些危险。”
有时她等至三更,却只等来一句“门主今夜议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殊不知也伤了少女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未料命运多舛,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一切,十年光阴就这么如流水般逝去,空留下无数遗憾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