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撕开紫雾,冰原上便炸出一道火线。
郭箫辰一步踏出,断剑划破空气,青焰如龙卷般暴涨。他右脚在冰面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扑那从深渊爬出的“自己”。
对方没退。
铁链哗啦作响,他抬手一抓,竟用赤手硬接断剑!
火星四溅,冰屑炸飞。青焰顺着铁链往上烧,黑气立刻涌出,像活物般缠住火焰,两者绞杀,发出嘶嘶闷响。
第三步落地,郭箫辰旋身横斩,剑锋拖出半圈火弧。对方侧头避过,发丝被燎焦一缕,露出底下苍白的头皮。他咧嘴一笑,牙缝里渗着黑血。
“你不是我。”郭箫辰低喝,剑势未停,反手撩起,直取咽喉。
“那你又是什么?”对方不躲,反而迎着剑尖往前一送,声音沙哑得像砂石磨骨,“不过是个活着的壳,背着我的命,走我的路,享我的福。”
话音落,他左手猛地拍地。
轰!
冰面炸裂,三根铁链破土而出,如毒蛇扑咬,直袭郭箫辰后心、脖颈、腰腹。
郭箫辰拧身翻腾,断剑回撩,斩断一根,踢飞一根,最后一根擦着他肋下掠过,划破衣袍,带出一道血痕。
他落地未稳,对方已欺身而上,一拳砸来。
拳风压面,郭箫辰举剑格挡。剑身震颤,虎口崩裂,血顺着剑柄往下淌。
两人贴得极近,鼻尖几乎相碰。
郭箫辰看着那双全黑无光的眼,喉咙发紧:“我有名字。我叫李辰。我有妹妹,她叫我哥。我有妻子,她等我回家。”
对方嘴角一扯,冷笑:“可她等的,是‘活着的那个’。与我何干?”
郭箫辰瞳孔一缩。
就这一瞬的晃神,对方膝盖猛顶他小腹。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断一根残碑才停下。
“哥!”郭姝尖叫,扑上前想扶他。
常丙辉咬牙,拔出钉在肩胛的铁链,血喷了一地。他单膝跪地,寒气凝刃,怒吼:“别过去!”
话音未落,又一根铁链破空而来。
他挥刀斩断,可力道未尽,第三根铁链已绕住他脖颈,狠狠一勒!
“呃——!”他眼珠暴突,双手死死抠住铁链,却挣不开半分。
秦梦冲上去,银针连射,三枚封住铁链关节。常丙辉趁机挣脱,滚倒在地,咳出一口血沫。
王君寒靠在断碑边,脸色灰败。他盯着祭坛地面裂开的纹路,忽然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在冰上。
血迹顺着符文蔓延,竟映出半个阵图。
他嘶声喊:“快分开!双生封印要醒了!”
没人动。
因为场上两人已再次交手。
第四招,剑对拳。
断剑刺入对方右肩,青焰瞬间烧进血肉。黑气汹涌而出,缠住剑身,像要将火焰吞没。
郭箫辰发力一搅,鲜血喷出。
可对方不退不闪,反而一把抓住他持剑的手腕,五指如铁钳,指甲陷进皮肉。
“痛吗?”他声音低了下去,不再是讥讽,而是某种沉入骨髓的悲凉,“你知道我在底下,被钉了三百次,每次你醒来,我就被重新封进去一次……你可曾梦见我?”
郭箫辰呼吸一滞。
记忆突然炸开。
——母亲坐在火场角落,抱着两个婴儿,唇色发青。
——她用刀割开自己手腕,血滴在青铜棺上,念出古老咒言。
——一个孩子被塞进棺中,睁眼时瞳孔全黑,哭声戛然而止。
——另一个被裹进破布,放进马车,送往南方。
画面碎裂,又重组。
——黑暗深处,青铜棺内,那孩子睁着眼,听上面每一次钟响,每一次觉醒,每一次轮回。
——他挣扎,嘶吼,用指甲抠棺壁,直到十指血肉模糊。
——没人来。
——只有命轨转动,把他拖回深渊,重新封印。
郭箫辰眼前发黑,手一松,断剑抽了出来。
对方踉跄后退一步,肩头青焰未灭,黑血汩汩流出。
可他笑了。
笑得眼角裂开,血流下来,和郭箫辰脸上那道旧疤的位置一模一样。
王君寒突然暴喝:“别再打了!你们的血在共鸣!阵图要成了!”
所有人低头。
祭坛地面,裂纹中浮现出巨大符文阵——阴阳双鱼环绕两具人形轮廓,中央以古篆标注:“同源者,一亡则俱灭。”
常丙辉喘着粗气:“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杀了他,”王君寒咳着血,“你也得死。魂飞魄散,永不得转生。”
郭箫辰站在原地,断剑垂下,青焰微弱。
他看着那个“自己”,看着他肩头的伤,看着他眼角的血,看着他身上缠绕的铁链——那些链子,每一根都刻着符文,和他左颊旧疤上的纹路相同。
“你……”他声音哑了,“你想怎么样?”
对方缓缓抬头,黑瞳深处,竟有一丝近乎哀求的东西。
“让我出来。”他说,“哪怕一次。让我站在阳光下,听人叫我一声‘哥哥’,看人给我擦脸上的血……就够了。”
郭姝浑身一颤,眼泪夺眶而出。
她想起自己在北疆当奴婢时,被人踩在泥里,也没人救。可她至少活过,哭过,被人抱过。而这个人,从出生起就被埋进黑暗,连名字都没有。
“哥……”她哽咽着,“他也是你……他也是我的亲人……”
郭箫辰闭眼。
再睁眼时,断剑抬起。
青焰重燃。
他一步步走过去。
对方不躲,反而张开双臂,像在迎接死亡。
“来啊。”他轻声说,“杀了我。看看你会不会死。”
剑尖抵上胸口。
郭箫辰手在抖。
他知道王君寒没骗人。他知道这一剑下去,自己也会魂飞魄散。
可他不能停。
因为这具身体里,有太多血债未偿。有妹妹在等他回家。有妻子在灯下为他缝衣。有兄弟为他挡刀。
他不能让这个被遗忘千年的怨魂,毁掉这一切。
剑尖刺入。
皮肤裂开,血涌出,和他自己的血一模一样。
就在这一瞬,天地剧震。
祭坛符文全部亮起,双生封印阵图浮现半空,阴阳鱼疯狂旋转,两具人形轮廓被红线连接,红得像刚流出的血。
“不——!”王君寒嘶吼,“快收剑!”
太迟了。
血液交融,记忆再次倒灌。
郭箫辰看见自己每一次轮回觉醒,看见自己娶妻、结义、重逢妹妹。每一次,深渊里的“他”都在哭,在喊,在撞棺,在求一线光。
可没人听见。
直到这一次。
直到他终于站在这里,剑尖穿心。
“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个……”对方声音轻了下去,像风吹灰烬,“凭什么你有牵挂?有妹妹喊你哥?有妻子为你流泪?而我……连死都不干净?”
郭箫辰手一松,断剑落下。
他看着对方缓缓跪倒,黑血从胸口涌出,染黑整片冰面。
郭姝崩溃大哭:“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都认!我都认啊!”
秦梦抹去嘴角血迹,挣扎起身,银针在指尖翻转。
她知道不能杀,但她能封。
只要能拖住,就有办法。
她冲出去,银针直刺对方后颈命门。
可就在针尖将触未触时,对方猛然回头。
黑气炸开,如潮水般将她掀飞。
“砰!”她撞上残碑,脊背剧痛,一口血喷出。
郭箫辰回头,眼中骤然暴怒。
可就这一瞬分神,对方动了。
他右手成刃,黑气凝聚,猛然刺入郭箫辰腹部!
“呃——!”
郭箫辰闷哼,整个人被钉在原地。鲜血顺着黑刃往下淌,滴在冰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对方俯身,脸贴着他脸,声音轻得像耳语:
“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个……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郭箫辰呼吸艰难,冷汗混着血往下流。
他想抬手,可手臂沉重如山。
秦梦在地上爬,手指抠进冰缝,一点一点往前挪。
她嘶声喊:“箫辰!记住你是谁!你是李辰!是执剑者!不是任何人的容器!”
这一声,像雷劈进混沌识海。
郭箫辰眼神一颤。
记忆翻涌。
——母亲抱着他走出火场,马车里,他第一次听见“哥哥”这个词。
——郭姝在药铺外捡到护腕,哭着喊他“哥”。
——秦梦在庵堂里为他熬药,说“我等你回来”。
——常丙辉拍他肩膀,说“兄弟,我信你”。
——王君寒站在雪里,说“生者行侠,死者护道”。
这些不是容器该有的东西。
这是他活过的证据。
他猛地抬头,眼中清明如洗。
左手猛然挥剑,断剑逆转,狠狠斩向自己左臂!
“嗤——!”
血光炸开。
青焰借痛意轰然爆发,顺着剑身冲出,将对方逼退数步。
郭箫辰踉跄后退,左臂血流如注,可他站着,没倒。
他抬头,看着那个“自己”,声音低哑却坚定:
“我是李辰。我不否认你是我,但我不会让你毁掉我所守护的一切。”
对方盯着他,忽然笑了。
笑得诡异,笑得阴冷。
“很好……”他一步步后退,身影渐渐被深渊吞没,“下次上来,我就穿你的皮。”
话音落,他纵身一跃,跳回裂缝。
铁链拖曳声渐远,像在笑。
郭箫辰终于撑不住,单膝跪地,手按腹部伤口,咳出一口血。
“哥!”郭姝扑上来,一把抱住他,眼泪砸在他脸上。
她颤抖着手,想给他擦血,却突然僵住。
左眼旧疤裂开了一道细缝,黑血正从里面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她手背上,像墨汁化开。
她心猛地一沉。
下意识摸出怀中护心镜残片。
镜面微微发烫,映出两人相拥的倒影。
可那倒影里,郭箫辰的脸,正一点点变得模糊。他的五官在融化,和那个“自己”的脸缓慢融合,最后竟分不清谁是谁。
镜片嗡鸣一声,随即冷却。
郭姝浑身发抖,却强忍恐惧,将兄长搂得更紧。
远处,王君寒靠在断碑上,喘息如风箱。
他望着夜辰虚影,声音几不可闻:“师尊……融合开始了。”
夜辰站在高处,黑袍猎猎,没说话。
只是缓缓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裂开的玉佩——正是郭箫辰母亲留下的那一块。
玉佩中,一丝黑发缠绕,正缓缓蠕动,像活物。
常丙辉靠在另一根残碑边,左肩血流不止。他低头看着断裂的刀锋,忽然笑了声:“妈的……老子还没打够呢。”
秦梦爬到郭箫辰身边,伸手探他脉搏。指尖触到他手腕时,突然一僵。
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暗金命纹,细若发丝,却像烙铁般滚烫。
她没说。
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像在确认他还活着。
太阳终于升起。
晨光洒在祭坛上,照见满地血痕,断剑残影,和那个深不见底的裂缝。
风止了。
可所有人都知道——
战斗,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