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为誓,此身为凭————圣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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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送的光茧将我们包裹时,我感觉到了盈儿握紧我的手。
她的指尖微微发凉,这是她紧张时的小习惯——即使成了神,这一点也从未改变。
空间开始扭曲,熟悉的圣魔大陆气息正在远去。
在彻底离开前的一瞬,许多画面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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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无边的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
那不是夜晚的黑暗,而是从灵魂深处漫上来的、冰冷的空洞。
我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为何握剑,甚至忘记了……何为温度。
循回之剑很重,死神镰刀很冷,它们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却像锁链,将我囚禁在一个没有色彩的寂静世界里。
他们说,我叫圣采儿,是刺客圣殿的继承人,是死神选中的人。
我记得所有的战斗技巧,记得每一处经脉里灵力运转的轨迹,记得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割开敌人的喉咙。
可我不记得,心口那处始终无法填补的空白,究竟在呼唤什么。
直到那一天,在飘着血腥气的峡谷里,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下来。
马西洛的狞笑,伙伴们的惊呼,韩羽倒下的身影,世界在眼前变得缓慢而清晰。
然后,我看到了光。
一道银红色的光,撕裂了浑浊的天空,挡在了我与死亡之间。
她背对着我,银发在魔火的气浪中狂舞,像一道决绝的屏障。
我看不清她的脸,却听见自己干涩的喉咙里,滚出一个陌生又熟稔的音节。
“盈……儿?”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月华与魔息的身影,会让死寂的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为什么她回眸时那双赤红的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发痛?
记忆的闸门,在阿宝那毁灭一切的龙息轰向她后背的瞬间,被彻底冲垮。
不是“想起”,是“归来”。
无数画面、声音、触感、誓言……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将我贫瘠而冰冷的世界炸得粉碎。
我看到了幼年时指尖停留的、温暖的血蝶;
听到了猎魔团选拔赛上她清冷又带着笑意的声音;
感受到了永恒之塔里交付信任时,掌心相触的坚定;更记起了那些刻在骨血里的誓言——
“无论你要回魔族,还是要踏入地狱,我说过,我会在你身边。永远都会。”
“你的责任,我来分担。你的敌人,我来斩杀。你的路,我陪你走。别想甩开我,江雪盈。”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针,扎进我刚刚苏醒的、鲜活血肉的心脏里。
我说过的。
我说过要站在她身边,说过去分担,去斩杀,去陪伴。
可我都做了什么?
我忘了她。
让她独自背负着魔族的追猎、人族的疑虑、内心的挣扎,在刀尖上行走。
而最后,在我刚刚找回她的瞬间,却是她用血肉之躯,为我挡下了必死的一击。
看着她像折断翅膀的蝶,从空中坠落,鲜血染红月白的衣袍,生命的气息飞速流逝……
那一刻,我的世界不是崩塌,是湮灭。
悔恨是比死亡更锋利的刀,凌迟着我每一寸灵魂。
我抱起她,她的身体那么轻,又那么重。血是烫的,生命却是冷的。
我徒劳地想捂住那些伤口,想把我所有的温度都渡给她,却只抓住一片徒劳的虚空。
“对不起……对不起……”
我哭喊着,像个迷路的孩子。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说过的……”
可她听不见了。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惯常的弧度,仿佛只是累了,睡着了。
而我,这个发誓要守护她的人,却连为她擦去脸上血污的勇气都没有。
然后,我听见了神谕。
那两位至高存在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也像唯一的曙光。
“归魂引”。
一步一叩首,血肉为路,魂魄为桥,九死无生。
几乎没有思考。
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跪下去,磕下去。
额头触碰到那条虚无路径的瞬间,剧痛如同亿万吨的山岳,轰然砸在我的灵魂上。
那不是人能承受的痛苦。
是规则在撕扯你的存在,是生死界限在碾压你的意志。
皮开肉绽,骨骼哀鸣,五脏六腑绞成一团,灵魂被无形的利刃反复切割、研磨。
视野被血色和黑暗交替占据,耳中是亡魂的尖啸和规则崩碎的轰鸣。
每一步都像在滚烫的刀山上跋涉,每一次叩首都像将灵魂投入熔炉反复煅烧。
疼。
疼得想要立刻死去,疼得想要放弃一切。
可是不能。
因为我的盈儿,还在黑暗的尽头等着我带她回家。
我看见幻觉。
看见她小时候对我伸出手,掌心托着那只小小的血蝶;
看见她在猎魔团的篝火旁,侧脸被火光映得温柔;
看见她最后一次回头看我,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复杂,现在全懂了——那是不舍,是牵挂,是“请你一定要好好的”。
“盈儿……等我……”
我咬着牙,将破碎的呜咽和鲜血一起咽回喉咙。
膝盖磨碎了,就用骨头去跪;额骨裂开了,就用意志去叩。
我的血滴在虚无的路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在为我的罪孽和决心作证。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轻。我知道,我在消散。
血肉,灵力,记忆,情感……一切构成“圣采儿”的东西,都在被这条残酷的路径抽离,化作最精纯的能量,去修补、去点亮远方那团属于她的、微弱的魂火。
真好。
如果我的存在,能换来她一线生机,能让她再次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那么,这身血肉,这副魂魄,尽管拿去。
最后一步。
最后一眼。
我望向她沉睡的方向,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将自己彻底“献祭”出去——
光吞没了我。
无尽的温暖,像回到了生命最初孕育的海洋。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缓慢扩散的安宁。
我仿佛变成了一粒微尘,一点星火,轻盈地漂浮在无垠的黑暗里。
但我没有消失。
一点固执的、不肯散去的执念,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被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护住了。
那是……月华的力量。是盈儿的力量。
原来,她即使在沉睡,也在本能地守护着我。
我不知道漂浮了多久。
时间失去了意义。那点微弱的意识,贪婪地吸收着周围传来的、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暖流。
是盈儿的神力,精纯、温和,带着生命的滋养和……无尽的悲伤与思念。
她的思念,穿越了神性与人性的壁垒,抵达了我这里。
我“看见”了她识海里的星空,看见了那轮皎洁却孤独的主月。
我“听见”了她无声的哭泣,她一遍遍的“对不起”。
我“感受”到她在神性的冰冷与人性的痛苦间挣扎,而那挣扎,有一部分,是为了我。
我想告诉她,别哭。
我想摸摸她的脸,对她说,我在这里。
于是,我努力地,让那点星火,微微亮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我感受到了她巨大的、几乎冲破一切的激动。
更多的暖流涌来,温柔地将我包裹。
那点星火开始生长,吸收着月光,吸收着爱意,吸收着我们共同记忆里的所有温暖。
我有了轮廓,有了形状。
当我再次“睁开眼”,看到那片熟悉的星空,和星空下那轮因为我而剧烈波动、洒下激动光辉的“月亮”时,我知道——
我回来了。
以月光为躯,以执念为魂,跨越了生死,回到了她的身边。
四目相对的瞬间,所有语言都是苍白的。
只有汹涌的泪水,和灵魂深处震耳欲聋的共鸣。
她冲过来,想抱我又不敢,手足无措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月神的清冷模样?
分明还是我那个会哭会笑、会把所有柔软都留给我的盈儿。
“采儿——!”
她哭得像个孩子。
我也在哭。
我们相拥,泪水交织,分不清是谁的。
但这一次的泪水,是滚烫的,是充满生命力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当我真正凝聚出灵体,站在她面前,站在韩羽和皓晨面前时,看着他们眼中难以置信的惊喜,我才真切地感受到。
我,圣采儿,真的回来了。
我不再是冰冷的刺客工具,不再是死神镰刀的附庸。
我有了新的身体,流淌着与她同源的月华,清澈,温暖,充满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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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送的波动将我从回忆中拉回。
光茧正在穿越位面壁垒,周围是流光溢彩的时空通道。
盈儿握着我的手很紧,她的侧脸在流转的光影中显得沉静而坚定。
“在想什么?”
她转过头,赤瞳里映着我的影子。
“在想……我们走了多远的路。”我轻声说。
从圣魔大陆到永恒之塔,从生死相隔到灵魂共生。
我们穿越了遗忘,跨越了死亡,最终紧紧系在一起。
“还会走更远。”
她微笑,带着纵容和温暖。
“一起去。”
我点头,紫眸里映着她被流光勾勒的轮廓。
是的,还会走更远。
前路或许有新的挑战——新的世界,新的规则,她体内神性与人性的拉锯也将在新环境中继续。
但这一次,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我的灵魂由她的神力重塑,与她共生。
当她滑向神性的冰冷时,我就是系住她的绳索;
当她被人性的迷茫困扰时,我和伙伴们就是她的灯塔。
我想起在圣魔大陆最后的夜晚,我们并肩站在月下。
“采儿,如果有一天,我完全变成了‘月神’,忘记了怎么哭怎么笑,忘记了你们……怎么办?”
她曾这样问,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迷茫。
我那时将她的脸扳过来,让她的赤瞳映着我的紫眸。
“那我就把你找回来。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无数次。就像你把我从死亡尽头带回来一样。”
“我会一直拉着你,提醒你,告诉你,你是江雪盈。你是那个会为伙伴挡刀,会偷偷给樱儿带糖,会因为韩羽笨拙的情话脸红,会需要圣采儿的江雪盈。”
她笑了,反手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
“好。那我们说好了。我如果迷路了,你一定一定要来找到我。”
“嗯,说好了。”
月光沉默地见证了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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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送通道的尽头开始出现亮光。
新的世界即将展开。
我紧了紧与盈儿交握的手。她的手温暖而坚定。
“准备好了吗?”她问。
“你在,就准备好了。”我答。
以我残魂,换你归来。
以你神力,塑我新生。
从此你的月光中有我的灵魂,我的视线里是你的身影。
黑暗曾让我们分离,死亡曾让我们牺牲。
但爱与执念,比任何神力、任何规则都更强大。
我是圣采儿。
我曾失去一切,又找回一切。
我的光回来了,而我也成了她光的一部分。
光茧在璀璨的光芒中消散,新的天空在头顶展开。
我们携手,踏入新的篇章。
这,就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