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采儿怔怔地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生机几乎断绝的江雪盈。
那个陌生的、却又带着撕心裂肺熟悉感的背影,那个为了她承受了两次致命打击、如今躺在血泊中的身影……
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如同冰封了万载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瞬间炸裂!
无数被封印的、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带着磅礴的情感洪流,冲破了所有的阻碍,疯狂地涌入她的意识!
——那个寒冷的夜晚,被剥夺感官的她,蜷缩在角落,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她,一个温柔的声音说:“别怕,这只小蝴蝶会一直陪着你的,就像我一直在陪着你一样。”
——那个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采儿,你不是兵器。从来都不是。你是我的采儿,是我最重要的人。”
——猎魔团中,她们并肩作战,相互扶持,分享着微不足道的快乐,承担着生死一线的危险。
——永恒之塔内,她将最重要的永恒旋律项链交到自己手中,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梦幻天堂,她们背靠背面对强敌,约定同生共死。
——还有……那些她曾紧紧抓着她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立下的、刻骨铭心的誓言:
【“我会坚定的站在你身边,无论未来是光明还是深渊,无论你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都会!”】
【“无论你要回魔族,还是要踏入地狱,我说过,我会在你身边。永远都会。”】
【“你的责任,我来分担。你的敌人,我来斩杀。你的路,我陪你走。别想甩开我,江雪盈。”】
【“就算……就算你真的必须要离开……带上我,好吗?我们一起……无论去哪里,天堂还是地狱,我们一起。”】
她想起来了!
全部想起来了!
她是采儿!是她的采儿!
而眼前这个为了救她、生命垂危、倒在血泊中的人,是她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是她发誓要永远陪伴、永不背弃的——盈儿!
“啊——!!!!!”
一声凄厉至极、仿佛灵魂都被硬生生撕裂的悲鸣,从采儿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那声音不再冰冷,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恐惧和绝望!
紫色的瞳孔瞬间被猩红的血丝布满,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猛地扑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冰冷染血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想要抱起江雪盈,却又怕加剧她的伤势,双手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盈儿……盈儿!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采儿!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看到江雪盈后背那恐怖的伤口,看到不断涌出的、刺目的鲜血,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她淹没。
她徒劳地用手去捂那伤口,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手,顺着指缝流淌。
“不……不要流了……求求你……不要流了……”
她哽咽着,泪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江雪盈苍白的脸颊上。
她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江雪盈冰凉的手背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而剧烈地抽搐着。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忘了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说过的!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
她想起自己失忆后对她的冷漠、疏离,甚至可能还有过攻击……而盈儿,却始终没有放弃她,甚至在最后关头,用生命保护了她这个“陌生人”!
悔恨如同毒蛇,疯狂地噬咬着她的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圣月赶到了。
这位铁血的侠者,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脚步猛地顿住,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看着那个他曾经怀疑、戒备、甚至动过杀心的魔族公主,此刻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倒在血泊中,生机渺茫。
看着自己刺客圣殿最杰出的继承人,那个向来冷若冰霜的采儿,此刻哭得像个失去全世界的孩子,崩溃欲绝。
他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所有的立场、所有的种族之见,在这超越生死的守护与悲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他原本坚固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松动,甚至……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阿宝也愣住了,他悬浮在半空,看着下方血泊中的江雪盈,看着她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的样子,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和嫉妒,仿佛被一盆冰水浇下,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空洞。
他并没想……真的杀了她。他只是想毁掉她在乎的东西,让她痛苦,让她回头。
可他忘了,她本就是如此决绝的性格。
马西洛早已停止了攻击,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那求而不得的“小月亮”生命垂危,脸上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整个峡谷,只剩下采儿绝望而无助的痛哭声,在血腥的风中回荡,一声声,敲打着每个人的灵魂。
江雪盈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中沉浮。
她能模糊地感觉到采儿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手背,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忏悔。
她想抬起手,想擦去她的眼泪,想告诉她。
“别哭,采儿,我不怪你,想起我就好”,
想告诉她“好好活下去”……
可是,她做不到。
生命的力量正在飞速地从她体内流逝,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
身体的感觉正在消失,连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都渐渐感觉不到了。
只有无边的寒冷和黑暗,正在将她吞噬。
‘要死了吗?’
一个念头浮现,带着一丝解脱,却又有着浓浓的不甘。
她还没有完成救赎的任务,还没有履行一年之约,还没有……看着采儿真正快乐起来……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最后一点灵光也要涣散之际——
她颈间那枚布满裂痕、几乎彻底黯淡的弯月吊坠,核心处那一点属于生命女神的本源之力,仿佛感应到了宿主即将彻底消亡,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温柔的挣扎。
它没有试图去修复那具已然崩坏的肉身——那已经超出了它此刻能力范围。
它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化作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淡绿色光丝,如同最灵巧的手,轻轻地、牢牢地缠绕住了江雪盈那即将彻底溃散的魂魄核心,那一点最本源的“真灵”。
这并非复活,而是……守护。
以耗尽这缕生命本源为代价,强行留住了她最后一丝不灭的灵识,保住了她可能复苏的最根本的一点“种子”。
做完这一切,弯月吊坠上的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裂痕仿佛更深了,变得如同凡物。
江雪盈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变得冰冷。
但她的魂魄,并未完全消散。
那一缕被生命本源强行守护住的残魂,如同沉睡的萤火,微不可察地存在于她识海的最深处,无法思考,无法感知,仅仅……是“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