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心。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罗丽死寂的心湖里，终于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叶……随她的姓？心……？何等讽刺，又何等……卑微的寄托。
罗丽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那个被包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小脸上。不同于千夜肖似其父的金眸，这个女婴的眼睛是黑色的，眉眼轮廓依稀能看出几分她自己的影子，此刻正闭着眼，小嘴微微蠕动着，气息纯净而安稳。
罗丽看着这个孩子，看了很久。没有面对千夜时那种尖锐的排斥和厌恨，也没有丝毫母性的柔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丝极其细弱到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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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鳄在疗伤殿内，足足耗了月余，才勉强将体内那阴寒歹毒的魂力拔除干净，受损的经脉肺腑也需要更长的时间温养。这一个月，他几乎与外界隔绝，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对抗伤痛和恢复上。
当他终于能下地行走，面色虽仍有些苍白，但气势已恢复大半，第一时间得到的，便是罗丽已于半月前平安产下次女的消息，以及……她依旧拒绝见孩子，甚至拒绝听到任何关于孩子消息的禀报。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后继有人的些微释然？是对那孩子可能继承并显现更多罗丽特制的审视？还是……对那个女人始终如一的冰冷抗拒，感到的窒闷与隐隐刺痛？
他想起了极北之地陷阱触发瞬间的凛冽杀机，想起了寒毒侵蚀时骨髓深处的冰冷与孤独，他想起了意识模糊之际，眼前一闪而过的竟是罗丽那双盛满恨意却也清澈无比的黑色眼眸。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在那种时候，想到的会是她？
这个疑问，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他忽然有些无法面对，那不仅仅因为“价值”和“占有”吗？
如果只是如此，那为何此刻胸膛里充斥着一种陌生的焦急与渴望，想要立刻去确认她的存在，想要……看到那双眼睛里，除了恨，还能有点别的？
这种陌生的情感让他烦躁，更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危险。他习惯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绪。可这一次，似乎有些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金鳄第一次没有在得知消息后，立即以强势的姿态闯入罗丽的寝宫。他站在那扇曾经无数次随意推开的殿门外，罕见地迟疑了。
殿内隐隐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以及侍女轻生的哄拍声。属于新生儿的鲜活生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奶香和一种温暖却极淡的花香，从门缝里飘散出来。
这气息与他记忆和设想中，那座冰冷囚笼应有的死寂，截然不同。
金鳄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转身去了供奉殿的议事厅。那里，千道流似乎早已料到他回来。
“伤势如何？”千道流问。
“无碍了。”金鳄回答，声音低沉。
千道流看了他一眼，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他平静表面下的暗流：“她生了个女儿，很健康，名字有些特别。”他顿了顿，“你还是不打算去看看？”
金鳄身体一僵，叶心…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这个寓意着卑微寄托，或许也隐含着一丝未曾言明的歉疚与期望的名字，轻轻刻在心底。
他希望这个孩子能有一颗像她母亲本源那般纯净温暖的心，也希望……这能成为他与她之间，冰封关系的一丝微弱的转机。尽管他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可笑。
金鳄沉默了片刻：“她不想见。”
“她一直都不想。”千道流的语气平淡无波，“但你以前似乎并不在意她想或不想。”
这句话像一根刺，刺破了金鳄试图维持的镇定。他猛地看向千道流。
千道流却已垂下眼眸，处理着手边的卷宗，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金鳄，有些东西，握得太紧，反而流失得更快。其实活物，尤其是……人心。武魂殿的根基，不仅仅是力量和资源，有时候，也需要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来调和。那孩子身上的光，或许是个启示。”
他没有说明那“不一样的東西”是什么，也没有点破金鳄内心的变化，但话语中的深意，金鳄听懂了。
接下来的日子，金鳄的行径在众人眼中变得有些“反常”。
他依旧每日处理公务，修炼恢复，但前往罗丽寝宫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即使去，也大多只是站在殿外，或是隔着一段距离，看一眼被奶娘抱在庭院中透气的小女儿。
金鳄不再强迫罗丽做任何事，甚至暗中下令，除非涉及她和孩子的健康安全，否则尽量服从她的意愿。他送进去的东西，从各种珍稀补品和华丽器物，渐渐变成了一些不起眼却或许和合她心意的东西：几本游记杂谈，一盆她故乡才有，但在武魂殿暖房里培育出来的普通衣草，甚至是一些制作精巧的小玩意。
东西依旧常常被原封不动的退出来，或是被弃置角落。但金鳄似乎并不动怒，只是下次换些别的。
这日，他来到罗丽的寝宫，走到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这是他重新归来后，第一期如此近距离地平静面对她。
罗丽没有看他，依旧望着窗外，但紧绷的肩线泄露了她的戒备。
金鳄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
“打开看看。”他说。
罗丽没反应，也没动。
金鳄自己伸手打开了锦盒。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只有两样东西：一把看似普通小巧的银质钥匙，以及……她曾经寸步不离，此刻却被封印力量的那枚暗金手镯旁边，多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锁孔。
罗丽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终于从窗外移开，露在了那把钥匙和手镯的锁孔上。
“这把钥匙，可以打开它。”金鳄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叶心……随你姓。她的名字，是我取的。‘心’……我承认，我有我的私心与卑劣。但我希望她，能拥有一颗不染尘埃、懂得爱与温暖的心，不像我，也不像……我们这间这样。”
金鳄停顿了一下，看着罗丽骤然攥紧的手指和微微起伏的胸口，继续道：“极北之地，我险些回不来。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我想到的……不是武魂殿，不是任务，是你，还有千夜，和未出生的孩子。”
“罗丽，”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近乎艰难叫出她的名字，“我知道我做过的事，无可辩驳，亦无法挽回。强迫、囚禁、算计……桩桩件件，皆是我的罪。”
“我不求你原谅。”金鳄微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是褪去冰冷外壳后，深藏的疲惫与一丝近乎恳切的沉痛，“但至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一个……尝试去改变的机会。”
“这把钥匙，交给你，你的力量，你的去留……由你决定。”金鳄深深地看着罗丽，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刻入灵魂，“你若选择离开，我会安排好一切，让你平安离开武魂殿，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若选择留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会用我的余生，去学习如何真正对待你，而不是占有你。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哪怕你永远无法接受我，至少……让孩子们，能有一个完整的家，能感受到正常的温暖。”
金鳄将锦盒轻轻推到她手边，然后后退一步，不再靠边，只是静静地等侍。阳光透光窗棂，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也照在那把小小的银钥匙上，折射出一点微光。
寝宫内一片无寂。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鸟鸣。
罗丽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把钥匙上。它能打开禁锢她力量的枷锁，也仿佛能打开这长达数年、令人窒息的囚笼。自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恨吗？怨吗？疲惫吗？是的，这一切情绪依旧盘踞在心。
可他说，他险些回不来。他说，他想到了她和孩子。他说，他认罪，他不求原谅，只求一个弥补的机会。他说，去留由她。
还有那个名字……叶心。随她姓。一个寄托着卑微愿望的名字。
泪水毫无征兆地盈满了满眶，模糊了视线。不是感动，不是原谅，而是一种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痛苦、挣扎，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极其微弱的松动，混杂在一起，终于冲垮了麻木的堤防。
罗丽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了那把小小的银钥匙。冰凉的触感传来。
她没有立刻去开锁，也没有说话，只需紧紧攥着钥匙，指节发白，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金鳄看着她流泪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从未见到她这样哭，不是歇斯底里，不是愤怒绝望，而是一种沉寂无声的崩溃。
他再次上前一步，这一次，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从未有过的迟疑和笨拙，伸出手，想要她擦去眼泪，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僵硬地停住。
最终，金鳄只是用那带着温度的手掌，极其轻柔地握住了罗丽冰冷颤抖的手。
金鳄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握着，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温暖她冰凉的指尖。
窗外的梅花，在寒风里悄然绽放。
番外完
作者停更几天，得更隔壁爱意公主了拖更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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