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彻底豁出去了。他不顾一切反对,变卖了家中仅有的一套备用房产,抵押了工厂,甚至借了高利贷,将全部身家押注在“新生”项目上。他高薪(相对而言)聘请了两位刚毕业的材料学博士,搭建起简陋的实验室。生活的重心完全倾斜,他几乎以公司为家,泡在实验室里,催促进度,查看数据,幻想着成功的那一刻。网络成了他唯一的精神补给站,他更加频繁地浏览“智汇前沿”,搜索一切与生物材料相关的信息,空泽教授的只言片语都被他奉若圭臬。他甚至尝试在空泽的文章下留言请教技术问题,当然,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响。
现实是冰冷而坚硬的。研发进展缓慢,失败接踵而至。预期的半年出样品,拖了一年多仍遥遥无期。资金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殆尽。催债的电话和人员开始围攻公司。原有的消毒设备业务因为疏于管理而迅速萎缩。工人们因为拖欠工资而人心浮动。初云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白发越来越多,脾气愈发暴躁。他把自己封闭在“新生”项目的幻想泡泡里,拒绝面对正在加速崩坏的现实。孤独感比以前更甚,但这种孤独……他与儿子的关系彻底恶化,几乎不再联系。唯一能给他虚幻慰藉的,就是看到空泽教授又在某个论坛上侃侃而谈,这让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是与时代脉搏一起跳动的。
二零二零年初,新冠疫情暴发,给了摇摇欲坠的“云帆医疗”最后一击。供应链中断,市场冻结,银行信贷进一步收紧。最终,法院的破产清算通知书送到了初云手中。站在被贴上封条的工厂大门外,他看着自己二十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寒风吹过他花白的头发,心中一片死寂。孤独此刻达到了顶点——事业、家庭、希望,一切皆空。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严格按照权威指明的“光明大道”前行,却坠入了万丈深渊?他对空泽的崇拜,开始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困惑与怨怼的情绪。
破产后的初云,跌入了更深的泥沼。经济上陷入绝境,租房度日。长期的精神压力和营养不良,让他健康状况恶化。最致命的是,他感到了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极致孤独。昔日的社交圈彻底消失,连儿子也只在要钱时才会有极不情愿的联系。他尝试寻找工作,但年龄和破产的经历使他处处碰壁。
在极度的痛苦和迷茫中,他将最后的精神寄托投向了那个遥远的“偶像”——空泽教授。一个偏执的念头在他心中扎根:空泽教授是智者,他一定能理解我的价值!我的失败不是方向错了,而是运气不好,或者支持不够!如果我能联系上他,向他倾诉我的遭遇,或许他能给我指点,哪怕只是一句认可,也能让我有活下去的勇气!
这成了他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尽管可能是错觉)。他开始疯狂地寻找联系空泽的方式:给大学邮箱写信,给论坛客服留言,根据网上碎片信息打电话……所有努力都石沉大海。他这样一个底层失败者的声音,根本无法穿透社会层级的壁垒,传到那位身处云端的专家耳中。他的孤独呐喊,在数字空间的旷野里,连回声都没有。
而此时的空泽,因其在疫情期间关于公共卫生和科技抗疫的言论,声望达到了新的高峰。他更加忙碌,穿梭于各种重要场合,担任政府顾问,他的形象愈发完美,影响力愈发巨大。他关于“勇于创新”、“敢于承担风险”的论述,被包装得更加精美,继续在网络上广泛传播,激励着(也或许误导着)更多渴望改变命运的灵魂,其中不乏像初云一样孤独奋斗的个体。空泽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光芒万丈,却照不进初云所在的黑暗角落。他的孤独,是明星式的孤独,被众人仰望,却无人真正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