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青笙指尖的灵光像被风吹熄般彻底隐去，目光先落向百里东君。
他握着铁锹的指节还泛着用力后的红，显然没从昨夜突破的疲惫里缓过来；又扫过雷梦杀的手，指腹那片红肿还没消，是则搬木柴时被刺扎的，此刻倒成了显眼的标记。
她话锋忽然一转，语气里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不过眼下，先把你们闯出来的祸收拾干净吧。”
说着抬了抬下巴，目光往凉亭方向递过去，那里的石板洞黑黢黢的，像张没合拢的嘴，“大块碎石我用术法移到后山了，可这洞总不能敞着。难不成要等哪个学子走得急，踩空掉进去才甘心？”
话音刚落，她眼角余光往不远处的假山溜了圈。
那堆怪石后头藏着两三个脑袋，是书院里爱凑热闹的学子，方才她移碎石时定是被他们瞧了去，此刻正扒着石头缝偷看。
见青笙望过来，几个脑袋“唰”地缩回去，只剩衣角在石缝间晃了晃，像受惊的兔子尾巴。
青笙挑了挑眉，没点破这小把戏，只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住的院落走去。
浅粉色衣摆扫过青石板路，连半粒灰尘都没沾。
倒不是刻意讲究，只是她修的术法本就带了清灵气，加上昨夜守在幻境外护法，整整一夜没合眼，此刻浑身都透着股乏劲儿，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想做。
她心里早盘算了，回院先去空间里的灵泉泡一泡。
虽能用清尘术拂掉衣上的灰，可来这世界十几年，她早习惯了温水漫过肌肤的实在感。
小时候是娘亲坐在浴桶边帮她揉头发，后来娘亲走了，就自己烧热水，哪回不是把身子泡得暖透了，连骨头缝里的累都散了才肯出来？
如今这身穿了整夜的衣服，连带着心口都闷着股倦意，正好趁百里东君和雷梦杀收拾烂摊子的功夫，好好松快松快。
青笙的背影拐进月亮门，浅粉色衣摆扫过路边的三叶草，带起几点沾着晨露的碎绿。
穿过竹影斑驳的小径时，风裹着竹叶的清香扑在脸上，倒让她原本有些发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那边百里东君和雷梦杀就愣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拳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啊？怎么还能这样啊！”
雷梦杀率先哀嚎出声，抬脚轻轻戳了戳脚下的石板洞，石子滚下去的声音“哗啦”响，听得人心里发虚。
“这洞看着得有半人深，咱们俩‘手无寸铁’，哦不对，就只有一把铁锹，总不能用手刨土填吧？”
百里东君也皱着眉，目光扫过洞边散落的碎瓦片，又想起方才假山后躲着的学子。
阿笙移碎石时那阵灵光，定是被他们看在了眼里，若是他们迟迟不把洞填好，指不定明天书院里就会传出“新人突破毁凉亭，还敢偷懒不收拾”的闲话。
可眼下青笙早没了踪影，他俩总不能追去姑娘院子里叫住人，只能对着这黑黢黢的大洞，一脸欲哭无泪。
“还能怎么办？”
百里东君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块还算平整的青石板，石板边缘还沾着点青苔。
“先找些石块把洞底垫平，免得后来填的土陷下去，再去杂役房借辆推车、多要些泥土。总不能真让这洞留在这儿，成了书院的‘笑话’。”
雷梦杀苦着脸点头，刚蹲下身要搬旁边的石头，指尖不小心碰到被木刺扎到的地方，疼得他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凉气：
“早知道突破境界会惹这么多麻烦，我当时就该憋着不突破！谁能想到啊，就那么闭眼运了会儿气，居然直接破了自在地境的瓶颈，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百里东君听着他的抱怨，忍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突破哪是说憋就能憋的？雷师兄，赶紧干活吧，不然等会儿杂役房的张叔回来了，见咱们还在这儿磨磨蹭蹭，指不定还要说咱们偷懒耍滑呢。”
“他们敢！”
雷梦杀梗着脖子反驳，可手上的动作却快了些。
他倒不是怕张叔说，只是不想让旁人看了笑话。
两人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吐槽，一边弯腰收拾洞边的碎石。
雷梦杀力气大，专捡那些半大的石头往洞边摞；百里东君则细心些，把碎瓦片、小石子归拢到一起，免得等会儿填土时硌着。
偶尔抬头，还能瞥见远处树影里闪过的衣角。
那些好奇的学子压根没走，还在偷偷看着他们收拾烂摊子。
惹得雷梦杀时不时停下手里的活，对着假山的方向瞪一眼，可也只能认命地继续搬石头。
日头渐渐往头顶挪，晒得人后背发烫。
雷梦杀正弯腰搬着块半大的石头，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石板上，瞬间就没了踪影。
他刚要把石头往洞边摞，就听见身旁传来百里东君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雷师兄…”
百里东君握着铁锹的手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柄上的纹路，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
这模样倒不像他平时的爽朗，反倒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拘谨，“就刚才几位夫子过来的时候，我那会儿还没完全缓过神，脑子晕乎乎的，都没注意他们的神情……你说，他们对我是什么看法啊？”
雷梦杀闻言，搬石头的手猛地一顿，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又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
毕竟凉亭的石板是他突破时不小心砸碎的，又说了谎搪塞过去。
此刻说起夫子的反应，语气里还带着点心虚：
“能有啥看法？你是头回进书院，又是小七，就是萧若风那家伙，亲自带你进来的，夫子们顶多就是凑个热闹，看个新鲜，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哪会真跟你计较？”
这话刚落，就见百里东君握着铁锹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点白。
他垂着眼，望着洞底散落的小石子，声音又轻了些：
“可我总觉得，方才李夫子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不像看其他人那样随意，倒像是带着点审视，好像在查什么东西似的。”
“嗨，那是你想多了！”
雷梦杀拍了下他的肩膀，力道没轻没重，震得百里东君手里的铁锹晃了晃，土粒撒了些在地上，“李夫子就那样，不管见着谁，都一副‘你小子肯定藏了啥心思’的模样。
当年我刚突破金刚凡境那会儿，他盯着我看了足足半炷香，眼神比现在还严肃，吓得我还以为自己走火入魔，练出什么岔子了呢！”
他说着，弯腰扛起块比脑袋还大的石头，往洞边一放，“轰隆”一声闷响，震得地面都轻颤了下。
躲在假山后的学子们没忍住，传来阵细碎的惊呼声，又赶紧捂住嘴，假山后的衣角晃得更厉害了，像风中的树叶。
雷梦杀的耳朵本就尖，当即转头瞪过去，声音提了些：
“看什么看！再看就过来一起填洞！到时候谁要是敢偷懒，我就告诉李夫子，让他罚你们抄《书院规》十遍！”
假山后瞬间没了动静，连衣角都悄摸摸地缩了回去，连带着周围的蝉鸣都好像轻了些。
雷梦杀得意地挑了挑眉，转回头却见百里东君还站在原地，眉头没松，显然还是没完全放下心来。
“你呀，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雷梦杀走过去，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语气软了些，“咱们在幻境外突破，虽说是误砸了凉亭，可这身本事却是实打实练出来的，没掺半点水分。
夫子们嘴上没说，心里指不定还暗爽呢。毕竟书院这几年，除了咱们几个，也没再冒出什么像样的好苗子了。”
他话锋忽然一转，眼底多了点好奇，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我那几位师兄和师弟，倒真是神秘得很。
你刚来书院，哦对，我这脑子。你刚来第一天就被老师打晕了，到今天也才第三天，怕是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吧？”
百里东君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只是偶尔遇到些隐约有眉目、却又抓不真切的事，会忍不住多琢磨两句。
此刻听雷梦杀这么一说，倒真对那几位素未谋面的同门生出了几分兴趣，眼神里的忐忑渐渐淡了，多了些期待。
他抬眼看向雷梦杀，顺着话头问：
“雷师兄，听你这意思，他们便是江湖上名声赫赫的‘北离八公子’？
就是那风华公子萧若风、灼墨公子您、清歌公子洛轩、凌云公子顾剑门、柳月公子柳月、墨尘公子墨晓黑、卿相公子谢宣，还有那位最神秘的无名公子君玉？”
百里东君说着，指尖又摩挲了下铁锹木柄，望着洞边堆得半高的泥土，忽然轻声道：
“说起来，我虽有幸见过两位师兄。雷师兄你是李先生的二弟子，‘灼墨公子’的名号，我来书院前就早有耳闻？
七师兄萧若风，‘风华公子’的风采，也在半月前见了几分。可剩下的六位师兄，却连面都还没遇过呢。”
雷梦杀听着，大掌直接落在百里东君肩上，力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拍得他肩头微沉，却没让人觉得疼：“急什么，总有机会见到的！”
他说着，抬手指向不远处被翠竹绕着的阁楼。
那是书院里专门给几位年长弟子住的地方，此刻竹影在风里轻轻晃，扫过阁楼的窗棂，偶尔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的翻书声。
“那几位要么在里头埋首翻古籍，有时候翻得入了迷，纸页声都能飘到院外；
要么就揣着酒壶去后山练剑，运气好的时候，能看见剑光映亮半片天，连云彩都染成了淡金色。
指不定哪天你去寻师父讨教功法，一转身就撞上个穿青衫、手里还攥着书卷的，保不齐就是洛轩师兄；
或是早上去后厨抢热包子时，见着个边咬包子边吟诗作对的，那准是谢宣那家伙。
他呀，就算吃着东西，也改不了那酸秀才的毛病！”
百里东君听着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方才心里那点对“未见同门”的好奇，倒掺了些真切的期待。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铁锹，土粒还沾在刃上，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连带着手心都热了些。
便又弯腰往旁边的空地上铲了一锹土，往临时搭的土堆上放：
“借师兄吉言，但愿能早点见着他们，也能跟几位师兄讨教讨教功法。”
雷梦杀见他心绪彻底舒展，也笑起来，伸手直接抢过他手里的铁锹，往洞里倒土的动作又快了几分，土粒落在石头上，发出“沙沙”的响：
“这有啥难的！等咱们填完这洞，说不定晚上去饭堂吃饭，就能遇上一两个。
走，抓紧干活，争取日落前收工，晚上还能去街口的张记买两串糖葫芦当零嘴！”
百里东君看着他干劲十足的模样，也跟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轻快：
“好！”
另一边，回了院落的青笙抬手便在院周布下层淡青色隔绝阵。
阵法光晕落在竹影间，像覆了层薄纱，连院外的蝉鸣都淡了几分。
这便是天道未限制灵力的好处，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哪怕只动一次灵气，都要提心吊胆怕引天雷劈身。
如今既能自在施术，也能随时用阵法护着自己这点私密空间，连安心都来得容易些。
她指尖捏了个诀，身形一晃便进了种植空间。
里头照旧是四季如春的模样，田垄上的青菜沾着晨露，架上的葡萄垂着紫莹莹的串儿，连风里都裹着果蔬的清甜与花草的淡香，欣欣向荣得让人心里发暖。
青笙没多耽搁，径直走向灵泉边，指尖燃起簇暖金色灵火，悬在泉面上轻轻晃了晃。
灵泉水本就温着，被灵火这么一烘，更是漫出层白雾，暖融融的热气裹着湿润的灵气，扑在脸上格外舒服。
她解了外衫搭在泉边的青石上，只留件素白中衣踏进泉水里。
水流漫过腰际时，她才扶着石台缓缓坐下，双手搭在石沿上，脑袋向后一仰，露出纤细得能看清淡青色血管的天鹅颈。
肌肤在水雾里泛着玉般的莹光，长长的睫毛垂着，像蝶翼般轻轻颤动，朱唇被热气熏得泛着浅粉，连垂落在肩头的乌黑长发，都沾了些水汽，软乎乎地贴在锁骨处，活脱脱一幅浸在雾里的美人图。
“呼……”
青笙轻轻呼出口气，紧绷了一夜的肩背终于彻底放松。
空间里只有水流声与远处田垄里偶尔传来的叶片摩擦声，安静得让人犯困。
她闭着眼，感受着灵气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连昨夜护法时积下的疲惫都在慢慢消散，意识渐渐昏沉，竟真的在这暖泉香雾里打起了盹。
朦胧间，她好像又闻见了小时候娘亲煮的莲子羹香，还听见娘亲坐在浴桶边，轻轻揉着她头发说
“笙儿慢些洗，别着凉”
那声音软乎乎的，跟此刻灵泉的暖意缠在一起，让她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连睫毛上都沾了点细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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