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摇摇晃晃地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轱辘轱辘”声,像是在为这段漫长的旅程哼着温柔的尾音。
越是临近目的地,车速便愈发缓慢,仿佛连马儿都懂得要让旅人细细品味这即将抵达终点的期待与安宁。
这一路从乾东城出发,足足走了大半个月,四人同吃同住、同游同嬉,早已褪去初见时的生分。
车厢里的气氛从最初的拘谨,渐渐变得热络而自在,彼此的性情喜好、脾性底色,都在朝夕相处中被悄然摸清。
青笙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最爱穿一身素净的青衫,裙摆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扫过车板,留下淡淡的草木清香。
大多数时候,她不是捧着一卷书页静静品读,便是闭目养神,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那是叶凡送她的护身玉,边角早已被摩挲得温润光滑。
她话不多,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一语道破,清冷的眸光里藏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通透。
百里东君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像只精力旺盛的小兽,总爱凑到青笙身边找话说。
可真当目光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时,他又会瞬间变得手足无措,眼神躲躲闪闪,脸颊泛红,连想好的话都忘了大半。
这份别扭又执着的模样,时常被雷梦杀逮到机会调侃,惹得他涨红了脸反驳,却总被对方三言两语堵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少年人本就意气相投,百里东君与雷梦杀年纪相差不大,又都爱剑喜酒,很快便玩到了一处。
两人常常凑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偷偷摸摸地讲些江湖趣闻或是无伤大雅的笑话,时不时爆出一阵低低的笑闹声。
有时兴起,还会故意逗弄青笙—
—或是雷梦杀故作神秘地问她“江湖第一美人好看还是你好看”,或是百里东君献宝似的递上刚买的糖葫芦,见她不为所动便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马车内的欢声笑语,常常引得赶车的护卫忍不住掀帘张望,嘴角也跟着染上笑意。
相比之下,萧若风的气质便沉稳得多。
许是身在皇室,见惯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与人心叵测,他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不轻易与人交心。
可这一路与百里东君的纯粹、雷梦杀的坦荡、青笙的通透相处下来,他心底那层坚冰似是悄悄融化了些许。
多数时候,他只是摇着折扇,含笑看着三个年轻人疯闹,偶尔开口调解两句,像个温和的大家长,眼底的暖意却比初见时多了几分真切。
车窗外的景致早已悄然变换。
出发时乾东城外还是白雪皑皑,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如今冰雪消融,石板路上只余下湿润的水痕,路边的枯草间甚至冒出了点点新绿,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解冻的清新气息。
冬季似乎已近尾声,唯有萧若风依旧比旁人多穿了一件厚厚的狐裘,领口处雪白的狐毛衬得他面容愈发温润,却也难掩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
雷梦杀撩开车帘,看了一眼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城楼轮廓,收回手时无意间触碰到萧若风的手臂,只觉一片冰凉。
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关切:“师弟,你的寒症还没好?都开春了怎么还穿这么厚?”
萧若风垂眸看着自己被狐裘裹住的手腕,轻轻晃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若是这般容易好,也就不叫病根了。小时候在冷宫落下的毛病,这么多年过去,不管修为精进多少,这寒症都如影随形,一到冬春交替便畏寒得厉害。”
他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没有太多消沉,反倒带着几分自嘲的豁达,“不过也多谢这寒症,时刻提醒着我不能懈怠修炼,免得落在人后。”
这般带着认命意味的话,与他平日里从容淡定的模样截然不同。
雷梦杀大大咧咧的性子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郑重:“师弟放心,这寒症一定能治好!等你好了,师兄带你去南诀喝最烈的酒,去北境看最壮的雪,咱们兄弟俩一起仗剑天涯,逍遥快活!”
萧若风闻言,眼底的阴霾瞬间散去,忍不住失笑出声,摇着折扇轻敲了一下他的胳膊:“那就借师兄吉言了。”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停在了天启城楼下。
百里东君早已按捺不住,第一个掀帘跳了下去,青笙也随后下车,站在他身旁抬头望去。
“哇!这就是天启城!”百里东君望着眼前巍峨的城楼,忍不住发出惊叹。
那城墙高达数十丈,由巨大的青石砌成,砖缝间爬满了苍劲的藤蔓,历经岁月风霜却依旧挺拔如铁。
城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烫金牌匾,上书“天启”二字,笔力遒劲,透着皇家的威严与大气。
阳光洒在城楼上,金色的光芒与青灰色的砖石交相辉映,宏伟得让人望而生畏。
青笙站在他不远处,目光掠过喧闹的人群,细细打量着城楼。
在她眼中,这城墙不仅是砖石的堆砌,更承载着千百年来的兴衰荣辱—
—每一道裂缝都藏着故事,每一块砖石都浸透着岁月的沉淀,腐朽中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这里是皇城,是天下权力的中心,也是藏龙卧虎之地,无数英雄豪杰在此崛起,无数传奇故事在此上演。
而从今往后,这里也将是她踏上新征程、扬名立万的地方。
身后传来脚步声,萧若风和雷梦杀也下了马车,四人并肩站在城楼下,各有各的思绪。
百里东君的目光落在那块“天启”牌匾上,忽然指着牌匾惊讶地问道:“这牌匾看着崭新,不像是历经几百年岁月的样子啊?”
雷梦杀凑过去看了一眼,笑着解释:“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原来那块旧牌匾,去年被白羽剑仙一剑劈了下来!听说当时他与魔教妖人在城楼上大战,一剑之威震碎了牌匾,后来朝廷才换了这块新的上去。”
“一剑劈碎牌匾?”百里东君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满眼都是向往,“剑仙也太厉害了!我以后也要像他一样,一剑破万法!”
萧若风无奈地用折扇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语气带着调侃:“劈皇家牌匾可是杀头的重罪。不过嘛,等你有了剑仙那般实力,天下无人能奈何你的时候,再来试试也无妨。”
百里东君被他说得心花怒放,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后,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自己日后天下无敌、拽天拽地的模样,连走路都忍不住挺直了腰板,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雷梦杀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转头打趣萧若风:“师弟,你可别带坏这傻小子,回头他真去劈牌匾,咱们都得跟着遭殃。”
“他还需要我带坏?”萧若风摇着折扇,意有所指地瞥了百里东君一眼,“你看他这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分明是自己心里就这么想的。”
“什么意思?”百里东君立刻炸毛,挣脱雷梦杀的胳膊瞪向萧若风,“我才没有!”
“哦?那你刚才傻笑什么?”
“我那是……那是在想修炼!”
看着百里东君被两人一唱一和逗得团团转,涨红了脸却不知如何反驳,活像只被欺负的小兔子,站在一旁的青笙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走上前,轻轻将百里东君拉到自己身后,对着萧若风和雷梦杀摇了摇头,眼底带着一丝无奈—
—这傻小子,被人卖了怕是还会帮着数钱。
“天气不早了,我们快进城吧。”青笙开口打破了闹剧,率先向着城门走去。
雷梦杀见状,笑着放弃了逗弄百里东君,点了点头跟上,走到城门口时对着守门的士兵拱手道:“学堂派出去招学子的使者,回天启了。”
守门的士兵原本正襟危坐,一听这话连忙抬头,看清雷梦杀的模样后脸色一变,瞬间堆起恭敬的笑容,连忙侧身让开道路:“原来是灼墨公子!快里边请!快里边请!”
雷梦杀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那马车里是我们学堂的小先生,还需麻烦放行。”
士兵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道:“不用查!不用查!公子快请进!”那架势,像是生怕多待一秒就会惹上麻烦,眼神躲闪着不敢与雷梦杀对视。
这反应让百里东君看得一脸迷惑,忍不住拉了拉青笙的衣袖,压低声音嘀咕:“小师兄也不吓人啊,怎么这些士兵怕他跟怕瘟神似的?”
青笙脚步未停,目光扫过城门处士兵腰间的令牌,淡淡道:“他们怕的或许不是人,而是他身后的……”
“啊?不就是皇……”百里东君下意识地接话,“帝的儿子吗?”最后三个字还没说完,忽然被一只柔软温热的小手捂住了嘴巴。
他浑身一僵,瞬间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雅的草木香气,是青笙身上独有的味道,清冽中带着一丝让人放松的暖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懵,脸颊“腾”地一下又红了起来,连耳根都染上了粉色。
雷梦杀在一旁看得直摇头,没眼看这傻小子的糗样,转身走向马车,驱赶着马儿驶向城内。
守门的士兵干笑两声,搓着手看了看率先走进城门的青笙,又看了看原地一脸呆滞、嘴角甚至带着傻笑的百里东君,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的揶揄:“两位,您看这……快请进吧?”
青笙头也没回,只留下一句清冷的“叨扰了”,身影很快融入了城内熙攘的人流中。
原地只留下百里东君还在傻笑,直到士兵轻咳一声提醒,他才猛地回过神,摸了摸自己被捂住的嘴巴,像是还能感受到那残留的温度与香气,傻笑着快步追了上去。
士兵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低声感叹:“陷入情爱中的少年人啊……想当年我也是这般,看到心上人一眼就魂不守舍喽……”
阳光洒在城楼上,将过往的岁月与此刻的鲜活,都温柔地拥入了这座千年皇城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