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东君又被关了禁闭。
世子百里成风下了死令,让他待在自己的“听风院”里不准踏出半步。
府中护卫被调来了三十余人,把院子内外守得密不透风,连墙角的狗洞都被木板钉死,真真是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
这可急坏了一心想去找青笙的百里东君—
—明日天不亮就要跟着招生夫子启程去天启学院了,今晚若见不到师父古尘,不知下次再见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对着院墙上那位眼神警惕的护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气鼓鼓地转身回了房间。
紫檀木桌上还摆着下午没喝完的青梅酒,此刻却半点提不起他的兴致。
“爹也太狠心了,就不能通融一晚吗?”
百里东君在铺着波斯地毯的房里踱来踱去,锦靴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目光扫过紧闭的雕花门窗,又落在头顶雕花的房梁上,忽然双眼一亮,一个绝妙的主意冒了出来。
他助跑几步,足尖在圆凳上轻轻一点,纵身一跃便轻巧地落在房梁上。
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揭开头顶的青瓦。
瓦片摩擦的“咔嚓”声极轻,他屏住呼吸听了片刻,见门外传来护卫换岗的脚步声却无异常停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动手。
不过半盏茶功夫,屋顶就被他揭开一个能容一人出入的洞口,晚风裹挟着桂花香从洞口钻进来,吹散了他额角的薄汗。
百里东君趴在屋顶上,像只偷腥的猫似的探头张望。
院外的护卫正背对着他闲聊家常,院内的巡逻队也刚转过月亮门拐角,正是绝佳的逃跑机会!
他心中一喜,手脚并用地爬向屋顶边缘,借着院角那棵茂密的梧桐树掩护,如灵猴般攀着枝干滑下,落地时还不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即撒腿就往青笙的“忘忧院”跑,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论逃跑,他百里东君在镇西侯府称第二,还真没人敢称第一!
此时的青笙刚从萧若风那里回来。
她拿着药王辛百草亲笔写的介绍信,与这位天启学院的招生小夫子敲定了同行事宜,才慢悠悠地回了住处。
对她而言,与人同行终究不如独自赶路自在,便索性进随身空间收拾了些路上要用的丹药和法器,又装了几坛新酿的“香醉”果酒,这才觉得稳妥。
一切准备妥当后,青笙搬出一把竹制躺椅,施施然放到屋顶上,惬意地躺了下来。
晚风带着草木清香拂过脸颊,天边的圆月透过云层洒下清辉,暖洋洋的让人犯困。
她微眯着双眼,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偏过头,就见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从院外窜了进来,衣摆还挂着几片梧桐叶。
“阿笙妹妹!阿笙妹妹!”百里东君跑得气喘吁吁,束发的玉冠都歪了,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快!带我去找我师父!今晚必须见他一面!”
青笙见他神色急切,也不多问,起身时衣袂在空中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飞身跃下屋顶,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走!”两人足尖轻点地面,如两道轻烟般跃进了隔壁的院子。
百里东君刚站稳脚跟,就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从院中传来,抬眼望去,只见白衣白发的师父正坐在石桌旁抚琴,指尖下的七弦琴流淌出空灵的乐声。
而对面竟站着三个气势汹汹的陌生人,萧若风和雷梦杀也赫然在列,正一脸警惕地盯着那三人。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快步冲了过去,挡在师父身前。
这时,对面三人中走出一个紫衣男子,玄色腰带束着纤腰,腰间佩剑泛着冷光,语气冰冷地开口:“老先生,别怪我们无礼!今日我们天外天,必须将你带走!”
白发男子和身旁的老者与紫衣男子对视一眼,三人同时摆出了攻击姿态,手指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眼看就要动手。
百里东君当即拔出腰间的“不染尘”,长剑出鞘的瞬间寒光一闪,剑气将三人逼退几步,他满脸寒霜地质问:“你们是谁?想带走我师父,问过我百里东君没有?!”
被劈退的三人站稳身形,其中那个白发年轻男子抱着剑,闻言轻嗤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哦?我们?重新介绍一下,我叫白发,来自天外天。你就是镇西侯府的小公子百里东君吧?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境界,倒是年少有为。”
他看着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俊朗却带着沧桑感,说出的话却老气横秋,仿佛比百里东君年长了几十岁。
百里东君手持长剑,身姿挺拔如松。
他能感觉到这三人的气息都比自己强上几分,但依旧寸步不让地挡在师父身前,将敌人与师父远远隔开。
听到“天外天”三个字,他更是嗤笑一声,眼中毫无畏惧:“天外天?没听说过!想带走我师父,先打赢我再说!”
紫衣男子和白发男子都抱着剑,一副看戏的模样,倒是站在他们身旁的无法老人按捺不住,他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凶狠如狼,怒喝一声便冲了上来,掌风带着凌厉的气势与百里东君缠斗在一起。
刚才被劈退不过是猝不及防,这回他可要让这毛头小子知道天外有天!
石桌旁的古尘先生早已停了抚琴的手,望着挡在身前的小徒弟,眼中满是慈爱,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树影下的萧若风和雷梦杀则低声交谈起来。
“师弟,看来今天想带走古尘先生,没那么容易啊。”雷梦杀摸着下巴上的短须,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打斗,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无妨,左右与我关系不大,带不回人父皇也不会真怪罪。”萧若风摇着折扇,目光却落在突然出现的青笙身上,若有所思,“这百里东君倒是有趣,你说老师会不会收他当小师弟?”
“嘿嘿,那得看他能不能熬过这关了!”
青笙手握朝月剑的剑柄,暂时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得出百里东君不是无法老人的对手,但对方也伤不了他分毫。
至于那白发和紫衣两人,气息沉稳内敛,显然已是逍遥天境以上的高手,不过只要他们敢伤百里东君,她不介意让他们尝尝“春秋”剑法的厉害。
这场幻境内的对峙暗流涌动,幻境外的侯府更是打得天翻地覆。
天外天这次为了带走古尘先生,可谓是精锐尽出,来的高手一个比一个强悍。
老侯爷百里洛陈手持长枪亲自上阵,世子百里成风指挥若定,温壶酒带着侯府破风军齐齐迎战,却依旧渐渐落入下风。
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将士的怒喝声隔着院墙隐约传来,让院中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紫衣男子听见墙外的打斗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隐约的血腥味,神色一急:“没时间了!速战速决!等侯府的大军队来了,咱们就更难脱身了!”
白发男子皱起眉头,握紧了手中的剑,剑穗上的玉佩轻轻晃动。
就在紫衣男子说话的功夫,百里东君使出浑身力气,以一招刚领悟的“金手指”剑招逼退了无法老人,虽身形踉跄后退几步,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锋,像只不服输的小狼崽。
古尘先生重新将手放在琴弦上,平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一直有个疑惑,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西楚剑仙,到底哪里来的胆子,敢在我面前说要带我走?”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头激起波澜,无形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脾气最桀骜的紫衣男子本就按捺不住怒火,闻言更是毫不掩饰地嘲讽道:“古尘!称你一声先生,不过是念在你当年一剑破军的威名!可当初与你并肩作战的古莫剑仙早已死了,你现在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内里的旧伤怕是早就压不住了吧?还在这里虚张声势给谁看!”
“你找死!”百里东君气得拔剑就要冲上去,周身的气血都翻涌起来,却被古尘先生出声拦住。
“东君,稍安勿躁。”
百里东君回头看向师父,满脸的不甘心,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那人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句句都在贬低师父,说他不如当年,说他是废人!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大战三百回合,却只能硬生生按捺住怒火,收回长剑,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将对面三人洞穿。
青笙在一旁看得清楚,无奈地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藏不住情绪,也护不住心头在意的人。
古尘先生安抚好徒弟,才缓缓抬眼看向三人,语气依旧平淡:“既然知道我实力不如从前,活不了多久,为何还要来找我这个废人?”
“呵呵呵……哈哈哈哈!”紫衣男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白发男子厉声打断:“紫衣!”
紫衣男子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差点说错话,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废话少说!今日你必须跟我们走!动手!”
三人如三道旋风般齐齐冲上前,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影,带起的劲风将地上的落叶都卷了起来。百里东君严阵以待,握紧了手中的“不染尘”,剑身因灌注了内力而微微震颤。青笙也飞身站到他身旁,沉声道:“你主攻,我断后。”
百里东君重重点头,率先冲了上去。青笙没有拔剑,她看得出来,这几日百里东君对剑法已有新的感悟,正缺实战打磨,这三人恰好成了试剑的靶子,能让他在生死间更快成长。
身后的古尘先生没有阻止,只是重新拨动琴弦,悠扬的琴音缓缓流淌而出,听在耳中如置身世外桃源,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却又在无形中护住了众人的心神。
他看向青笙,温和地开口:“姑娘年纪轻轻,周身气韵却如此不凡,不知为何会与东君相识?”
青笙转过身,望着这位白衣白发的老者。
以她的修为,自然看得出他已是仙人境,可惜体内旧伤缠身,经脉多处淤塞,眉间萦绕的黑气更是预示着大限将至—
—今日这场劫数,他恐怕是躲不过了。她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与他相识,不过是一场意外。”
古尘先生点了点头,继续抚琴,琴音中多了几分欣慰:“东君能有今日造化,身为师父,我很欣慰,便是死也无憾了。姑娘,多谢你帮了东君。”
他早已看出东君的剑法脱胎换骨,从前这孩子连西楚剑歌都懒得用心学,喝了酒才能勉强施展几招,如今却能在强敌面前游刃有余,甚至时不时能伤到对方,显然是得了高人指点。
青笙坦然接受了他的道谢,随意应了一声“嗯”,便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局。
她帮百里东君,本就没有缘由,想帮便帮了,别人道谢,收下便是。
紫衣、白发和无法老人与百里东君缠斗许久,却始终无法突破他的防线,心中早已怒火中烧。
无法老人更是急得额头冒汗,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见久战不下,索性从衣袖中掏出三颗黑黝黝的霹雳蛋,那蛋身布满细小的纹路,隐隐透着危险的气息。他狠狠往地上一砸:“小崽子,给我去死!”
“轰隆——!”
爆炸声伴随着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碎石飞溅。地面被炸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烟尘弥漫中,隐约能看到无法老人肉痛的表情—
—这三颗霹雳蛋是他好不容易从唐门偷来的保命底牌,威力无穷,本想留到万不得已时逃命用,没想到今日竟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不过能炸死百里家的小公子,也算是值了!
然而烟尘尚未散尽,一道凌厉的剑光便破烟而出,如银河倒泻般带着摧枯拉朽的威势直逼三人面门。
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剑光扫中,瞬间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青笙手持朝月剑,站在烟尘中,身姿挺拔如竹。
月光洒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泛着清冷的光泽。
她看着挣扎着爬起来的三人,眼神中满是冰冷的蔑视与杀意:“敢动我的人,简直是找死!”若不是她反应快,及时将百里东君拉到身后,恐怕此刻他早已成了地上的一抔黄土。这三人打不赢竟用阴招,实在卑鄙无耻!
百里东君站在青笙身后,一手抚着怦怦直跳的心脏,一手擦着额头的冷汗,仍心有余悸。刚才只差那么一点点…
…若不是阿笙妹妹,他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爹娘、爷爷、舅舅、师父……他们肯定会伤心的。
他一直以为江湖人行事光明磊落,讲究快意恩仇,没想到竟如此阴险狡诈,当真是不要脸!
百里东君愤愤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看向三人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