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依旧是绵软的,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提不起半点力气,连指尖都沉重不堪。
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胃部的翻涌不适,倒是消散了许多。
“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承泽循声微微侧过头。只见范闲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半跪在床边不远处的脚踏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张俊朗的脸上此刻没了惯常的狐狸般狡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难辨的复杂神色。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李承泽脸上,像是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清醒过来,又像是在审视他眼底残留的惊惶与迷茫。
“感觉如何?”范闲的声音放得更低了些,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小心翼翼,“你昏睡了大半日。”
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李承泽苍白依旧的面颊和略显干涩的唇瓣。
李承泽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范闲,眼神空洞,仿佛神魂仍未全然归位。
船上的混乱、太子的嘶吼与亲吻、范闲的钳制与质问、那几乎将他撕裂的窒息感……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灌,冲击着他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头脑,让他本就虚弱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下意识地又想闭上眼,逃避这重新袭来的沉重现实。
兜兜转转,总算到了约定的日子。
李承泽将养了三四日,身上的病痛消了,筋骨也松泛了些。只是心头仿佛坠着块沉甸甸的寒冰,做什么都提不起半点兴致,连窗格外透进来的天光也显得格外刺目寡淡。他倚在榻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凉的玉佩。
“五竹...被你带来了?”
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嗯。”回应声从烛光跳动的阴影里传来,简洁而笃定。
一个少年身影缓缓走出那片昏暗。他一身墨色的夜行衣,几乎与背后的黑暗融为一体,面容沉静如水,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寒星。
那目光落在李承泽身上时,才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涌过的暖流,带着一丝不易捕捉的柔和。
李承泽抬起眼帘,望着少年那张与记忆中某个形象有几分相似、却更为年轻冷峻的脸,喉咙有些发紧:“他…他亦是你的父亲。血脉相连,骨肉至亲…”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试探,“你当真……下得去手?”
阴影中的少年身形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那薄唇竟勾起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
他看着李承泽,眼中那抹柔和骤然散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偏执和决绝,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在冰面上刻下:“为了你一笑,纵使弑父——又能算什么?”
那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铁石心肠。
黑衣少年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狠狠钉在李承泽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寒意与窒息的沉闷。那句“纵使弑父——又能算什么?”
在空旷而压抑的室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地面,激起看不见的尘埃。
李承泽张了张口,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望着少年那双此刻只剩下献祭般炽热与铁石般冰冷的眼眸,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坠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少年的偏执与决绝,像一把双刃剑,一面让他心惊肉跳,一面却又在心底最幽暗的角落激起一丝病态的战栗。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掠过空旷的回廊,发出呜咽般的轻响,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扭曲跳动。
摇曳的光影中,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从凝固的黑暗中剥离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敞开的大厅门口。
他身着样式古朴的深灰色布袍,身形挺拔如苍松,面容却带着一种久经风霜的疲惫与深沉的平静。正是五竹。
一阵风再次灌入,吹拂起他深灰色布袍的下摆,也吹动了少年黑衣的衣角,两片截然不同的布料在昏暗的光线中无声地纠缠、碰撞。
“现在是个好机会,去杀了他。”
李承泽身着一身红衣,眼中多了几分愁绪。
这次是真的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