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预备铃响到第二遍时，林小满把藏在数学练习册后面的素描本往抽屉深处塞了塞。铅笔尖在纸页上留下最后一道浅痕，勾勒出篮球架下那个跃动身影的衣角——是江逾白投篮时扬起的校服下摆，被风掀起一个利落的弧度。
纸页边缘已经攒了厚厚一叠画，全是同一个人。
江逾白的侧影、他低头解题时蹙起的眉峰、他冲队友笑时露出的小虎牙、甚至有一次他在走廊里弯腰系鞋带，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发梢，金闪闪的，像撒了把碎星子。林小满当时攥着画笔躲在楼梯口，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
“又在画什么？”后桌的苏晓晓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椅背，“让我康康？”
林小满手忙脚乱地合上素描本，脸颊发烫：“没、没什么，画错题呢。”
苏晓晓显然不信，挤眉弄眼地笑：“是在画江逾白吧？我都看见啦，你今天晚自习抬头看了他十七次。”
林小满的耳朵“唰”地红透了。
她确实在偷看。
从高一开学那天，江逾白作为新生代表在主席台上发言，阳光把他白衬衫的领口晒得发亮，他说“希望三年后我们都能成为自己期待的样子”时，林小满就栽了。
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的涟漪，晃了整整一年半，还没停。
她不敢跟他说话，甚至不敢走同一条走廊。唯一的靠近，就是用铅笔把他的样子悄悄画下来。素描本像个秘密基地，藏着她所有没说出口的心动。
预备铃结束的瞬间，教室后门被“砰”地推开。江逾白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冲进来，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大概是刚打完球没来得及擦。他随手把运动背包甩在座位上，动作幅度太大，带起的风扫过林小满的后颈，凉丝丝的。
林小满的背瞬间绷紧了。
他的座位就在斜前方，隔着两排桌椅。她只要稍微抬眼，就能看见他转动笔杆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刚才在操场，他大概是投进了个漂亮的三分球。林小满画画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欢呼，还有他队友喊“江逾白你今天开挂了啊”的声音。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挑眉笑的样子，嘴角会弯起一个痞气的弧度。
“喂，江逾白，”前排的男生转过头，“刚才物理老师说要抽背公式，你复习了没？”
江逾白刚坐下，正在翻物理书的手顿了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没。”
“牛逼啊，”男生咋舌，“你就不怕被老班罚站？”
“他不敢。”江逾白笑了笑，指尖在书页上敲了敲，“上周我帮他搬实验器材，他欠我个人情。”
周围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林小满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赶紧低下头，假装在演算数学题。草稿纸上，却无意识地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她知道江逾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他会在自习课上偷偷看篮球赛直播，会在老师转身写板书时跟同桌传纸条，会因为打球迟到被班主任在走廊里罚站，却还冲路过的女生做鬼脸。
可他又很耀眼。
物理竞赛拿奖时，他站在领奖台上，接过证书时笑得一脸坦然；运动会上跑三千米，最后一圈被人超了，他愣是咬着牙追上去，冲过终点线时扶着膝盖喘气，眼神却亮得惊人；甚至有一次，林小满看到他在学校后门给流浪猫喂火腿肠，动作轻得像怕吓着小家伙。
这样的江逾白，像个遥远的月亮。林小满只能远远看着，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晚自习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林小满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前方——江逾白在转笔，转得又快又稳，笔杆在他指尖像有了生命。
突然，他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林小满的课桌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小满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江逾白弯腰，视线顺着笔滚落的方向看过来，正好对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带着点疑惑。
林小满感觉自己的脸颊快要烧起来了，慌忙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尖都泛白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老师讲课的声音都模糊了。
过了几秒，一只手伸到她脚边，捡起了那支笔。
是江逾白。
他弯腰时，发梢扫过她的课桌边缘，带来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林小满屏住呼吸，盯着自己的鞋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谢了。”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刚运动完的微哑，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林小满没敢抬头，只是飞快地摇了摇头。
直到他回到座位，她才敢悄悄抬起眼，却正好看见他转过头，跟同桌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都笑了起来。
是在笑她吗？笑她刚才脸红得像番茄？笑她偷看被抓包？
林小满的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棉花，闷闷的。她低下头，翻开素描本，看着那一页页的江逾白，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这样偷偷摸摸的喜欢，像偷来的糖，甜的时候让人发晕，可一旦被发现，就只剩下狼狈。
晚自习下课铃响时，林小满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苏晓晓拉着她要去买冰棍，她摇了摇头：“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去吧。”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只剩下她和几个值日生。江逾白早就跟队友勾肩搭背地走了，书包都没带走，大概是去食堂买夜宵了。
林小满走到江逾白的座位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帮他把散落在桌上的试卷整理好。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物理书，扉页上有他的名字，字迹龙飞凤舞，带着点张扬的傲气。
她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厚厚的素描本。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画满江逾白的纸页上。那些线条、光影、藏在笔尖的心动，突然变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她拿出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把那一页页画着江逾白的纸，从素描本上裁了下来。
纸张很薄，裁开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在替她叹气。
林小满把裁下来的画稿叠好，走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旁。
夜风从敞开的后门吹进来，掀起她的校服衣角。远处传来篮球场的喧嚣，大概是还有人在打球，隐约能听到欢呼声。
她停顿了很久，手指捏着那叠画稿，指节泛白。
最后，还是闭了闭眼，把画稿丢了进去。
“砰”的一声，纸页落在空饮料瓶上，发出轻响。
林小满转身走出教室时，脚步有点轻。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心里好像空了一块，有点疼，又有点松了口气。
江逾白，以后我不会再偷看你了。
她在心里悄悄说。
只是不知道，这句话，要练多少遍，才能真的做到。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风吹进来，带着初夏夜晚的凉意。林小满拢了拢校服领口，加快了脚步。她没看见，在她走后没多久，江逾白抱着一个塑料袋从楼梯口拐进来，袋子里装着两盒草莓味的冰棍。他看到垃圾桶里露出的画稿边角，脚步顿了顿，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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