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的风

火车是在一个雾气沉沉的清晨启程的。

长途汽车站人声嘈杂，开往南方海滨小城的班车即将启程。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光洁的地面上，也将他们三人的身影拉长，交汇在一起。

月台上拥挤、嘈杂，充斥着离别与重逢的人间烟火气。朱志鑫一只手紧握着母亲干瘦的手臂，另一只手提着那个沉甸甸的、装着他和林微全部过去的行李袋。林微跟在他身侧，手里也拎着几个包裹，她的目光沉静，偶尔与朱志鑫交汇时，会传递过一个安定的眼神。

找到座位安顿下来，母亲靠窗坐着，布满皱纹的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外面。这里，毕竟是她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汽笛长鸣，车轮与铁轨碰撞，发出沉重而富有节奏的“哐当”声，车身缓缓移动。朱志鑫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背，脸贴近车窗，目光贪婪地掠过站台，然后是被迅速甩在身后的城市街景。

高低错落的楼房，依山而建的层层梯坎，熟悉的江桥索道，还有那永远也散不尽的、潮湿的雾气……这一切像一幅冗长而灰暗的卷轴，正被一只无形的手飞速卷起。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酸涩汹涌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不是拼了命要逃离的地方么

可是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这里的空气吸进肺里，都带着辣椒和江水混杂的、独属于重庆的味道。这条街的拐角，他曾为了保护林微和人打过架；那个昏暗的巷口，他和她曾分食过一碗热辣的抄手，憧憬着遥不可及的未来；更不用说那间困住了他们青春与挣扎的筒子楼，每一个缝隙里都塞满了苦涩却又无比真实的记忆。这座城市，像一位严苛又慈爱的母亲，用苦难磨砺他，也用那些微弱却温暖的瞬间滋养过他。

但是也无法决定，这是命。

“别难过，”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林微不知何时已经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她的手覆上他紧紧攥着的拳头，一根一根，耐心地将他的手指掰开，然后与他十指相扣。“咱们是去开始新生活。”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头的滞重。朱志鑫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那双曾经沾染过污泥的手，如今虽然粗糙，指节却洗得发白，干干净净。他再看向林微，她清亮的眼底映着他的倒影，那里没有彷徨，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澄澈与坚定。

他点了点头，手臂用力，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嗯，”他应着，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经平稳了许多，“我知道。”

母亲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们俩。她的脸上没有了最初的悲戚，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平静的释然。她伸出手，粗糙的掌心覆在朱志鑫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无言的动作里，是全部的支持与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