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位于筒子楼深处的家,仿佛从一场荒诞的黑色电影跌回逼仄的现实。楼道里混杂着油烟和潮湿霉变的气味,挥之不去。屋内,老旧的白炽灯洒下昏黄的光,将家具破败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朱志鑫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床头那盏小台灯。他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一个旧鞋盒,小心翼翼地将那沓钱拿出来。他没有立刻分,而是就着灯光,一张一张地再次捻过,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清点自己正在流逝的某些东西。纸币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朱志鑫将钱从门缝塞了进去。他背对着门站了一会儿,才走回床边,将剩下的另一份——薄了很多——重新用报纸包好,塞回鞋盒最深处,推进床底。
林微一直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看着他完成这一切。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看着他肩背的线条始终僵硬,看着他藏好钱时长长吁出的那口气,里面混杂着短暂的松懈和更深沉的疲惫。
“志鑫,”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屋内虚假的平静,“我们……别再跟李哥混了,好不好?”她往前倾了倾身体,眼神里满是恳求,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这钱我们存起来,找个正经工作,端盘子、送快递都行,我们慢慢攒,总能……总能搬出这筒子楼的。”
朱志鑫转过身,看向她。台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也沧桑许多。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生活的全部重量。
“林微,”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温柔,“你太天真了。”
他走到窗边,撩开那块洗得发白的旧窗帘,望着外面依旧灰蒙蒙的天。筒子楼像巨大的蜂巢,密密麻麻的窗口后,是无数和他们一样挣扎求生的灵魂。
“在重庆,没背景,没学历,找个正经工作能挣多少钱?一个月一两千?够我们吃饭,够我们穿衣,或许还能看场电影,”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那够给我妈治病吗?那昂贵的药,做一次检查就好几千。够我们买房子吗?哪怕只是郊区的一个小单间?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想让我妈不再半夜咳嗽着硬扛,想我们以后......”他不说话了。
他猛地放下窗帘,房间里重回昏暗。他看向林微,眼神里有无奈,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执拗。
“我只能这么做。”
林微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说我们可以等,说健康平安最重要,说她不怕吃苦——但所有的话,都在对上朱志鑫那双眼睛时,哽在了喉咙里。那里面有她熟悉的温柔,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实逼到角落后的狠厉和决绝。
朱志鑫堵住了她的嘴,阻止了她未出口的话语。
泪在眼里打转,却最终也没流下来。
他知道,他选择的这条路,可能是错的,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每一步都可能踩空,每一步都可能沾上更肮脏的污泥,甚至付出他无法想象的代价。
但他回头望去,身后早已没有退路。在这片名为贫穷和绝望的淤泥里,他只能拼命地、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哪怕指甲翻裂,哪怕双手沾满洗不掉的污秽,他也只能抓住眼前能看到的一切,无论是稻草,还是毒药。
窗外,天光似乎又亮了一分,但那光线,却无法真正照亮这间小屋,也无法驱散弥漫在两人心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沉重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