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梅雨季能把人骨头都泡软。筒子楼的楼道里永远飘着两股味儿,一股是各家厨房漏出来的火锅底料香,混着豆瓣酱的咸辣;另一股是墙角霉斑洇出来的潮腐气,裹着楼下垃圾桶散的酸馊。朱志鑫蹲在三楼楼道口,烟蒂在水泥地上摁出个黑印,抬头就能看见自家窗户——破了角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响,他妈肯定又在里头揉风湿的膝盖。
“杵这儿当门神?”林微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带着点刚从菜市场回来的鱼腥气。她把装着烂菜叶的塑料袋往墙角一扔,人就贴到朱志鑫旁边,胳膊肘戳他腰眼,“李哥那边催了,说今天再收不上张屠户的保护费,以后这片区就没咱们饭吃。”
朱志鑫把烟屁股吐在地上,用鞋底碾了碾:“急个屁,张屠户那老东西精得很,得等他收摊的时候堵,不然他老婆能拿菜刀追你三条街。”他侧头看林微,姑娘额角还沾着点水珠,不知道是雨还是汗,刘海黏在皮肤上,露出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他俩从穿开裆裤就混在一起,林微爸以前跟朱志鑫爸一起在码头扛包,后来两人都跑了——朱志鑫爸赌输了欠了一屁股债,林微爸跟着个寡妇去了贵州,留下两个女人和一个半大孩子,在这筒子楼里熬日子。
林微嗤笑一声,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剥了纸塞进朱志鑫嘴里:“就你鬼点子多。昨天你跟那个卖化妆品的小妖精说话,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忘了张屠户老婆的菜刀了?”
糖是橘子味的,甜得发齁。朱志鑫嚼了嚼,没接话。那卖化妆品的是刚搬来的,穿得光鲜,见了他就哥长哥短地叫,他也就是随口应两句——在这底层摸爬滚打,谁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他不敢跟林微说这个,这姑娘跟他一样,从泥里长出来的,心尖儿细得很,又倔得像头驴,一点小事就能跟他闹上三天。
中午的时候,两人在楼下张记小面摊儿吃面。老板多给了半勺红油,朱志鑫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林微——她从小就爱吃菜,说是吃了能长高,可到现在也才到他肩膀。林微没客气,呼噜噜吃着,突然抬头:“志鑫,你说咱们啥时候能搬出这筒子楼啊?我想住有阳台的房子,能晒被子,不用天天闻楼道里的霉味儿。”
朱志鑫扒拉着面条,没抬头:“快了,等咱们把李哥那批货弄完,能分不少钱。到时候先给我妈治腿,再给你买个新裙子。”
这话他说了三年了。从十五岁跟着李哥看场子开始,他就天天说“快了”,可钱要么被李哥克扣,要么他妈看病花了,要么两人为了凑房租把刚到手的辛苦钱填了窟窿。林微也不戳破,只是笑了笑,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夹给朱志鑫:“多吃点,下午堵张屠户得费劲儿。”
下午收摊的时候,张屠户果然想溜。朱志鑫堵在菜市场后门的巷子里,这巷子窄得只能过一个人,两边是斑驳的砖墙,墙上贴着早就褪色的小广告。张屠户手里攥着钱袋子,脸涨得通红:“朱小子,你别太过分!这月都交了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