槁木死灰般的日子,不知流淌了多久。直到一个微雨的午后,锁玉轩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来人是林轩年少时的同窗挚友,沈书言。沈家亦是清流门第,与林家世交。沈书言性情豁达,不喜仕途,反倒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身上带着几分江湖人的洒脱不羁。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买通了王府外围的仆役,混进了内院,寻到了这偏僻的锁玉轩。
当沈书言避开侍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内室,看到那个倚在窗边、瘦削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背影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那个曾经风华绝代、与他纵马长安街、笑谈诗酒的林轩吗?
“……轩弟?”沈书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那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依旧是那张清俊的轮廓,但那双眼睛……沈书言心头大恸。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没有了温润的光泽,只有一片荒芜的、近乎虚无的死寂。左颊上,甚至还有一道未完全消退的浅淡红痕。
“书言……兄?”林轩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死水中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
“是我!是我!”沈书言快步上前,抓住他冰凉枯瘦的手,眼眶瞬间红了,“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外面都在传你自愿入府,可我绝不信!是那靖王强逼你的,对不对?!”
林轩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在这无尽的绝望中,骤然见到故人,那早已冰封的心湖,竟也裂开了一丝缝隙。
“别怕,轩弟,我来了,我定会救你出去!”沈书言压低声音,语气急切而坚定,“我已联络了几位江湖上的朋友,他们身手不凡,也看不惯靖王如此作为。我们已计划周全,三日后子时,他们会设法引开王府西北角的守卫,那里墙垣稍矮,且有接应。我会亲自在此接应你,带你离开这虎狼之地!”
离开?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轩死寂的心田中炸响。
他还能离开吗?离开这座囚禁了他肉体与灵魂的华丽牢笼?
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光,在那片荒芜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但随即,左肩那早已愈合却仿佛依旧在灼痛的烙印,父母惨死的景象,那血淋淋的“永不逃离”的誓言……如同沉重的枷锁,瞬间将他那刚刚冒头的渴望死死压住。
他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摇着头,声音破碎:“不……不行……我不能走……”
“为何不能?!”沈书言急切道,“难道你甘愿一辈子被困于此,做那靖王的禁脔?你看看你自己,还剩下多少往日模样?!林家伯父伯母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该何等心痛!”
父母……
林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我若走了……他会……他会毁了林家祖坟……他会杀了所有帮过我的人……还有婉卿……”他语无伦次,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我不能……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是无数次威胁和折磨后留下的、无法摆脱的阴影。
沈书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如刀绞。他用力按住林轩的肩膀,目光灼灼:“轩弟!你醒醒!他已经毁了林家!毁了伯父伯母!你还要让他毁了你吗?!婉卿姑娘如今被软禁家中,亦是生不如死!你若不走,才是真正对不起所有关心你的人!难道你要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着林轩封闭的心门。
那扇门后,被压抑太久的对自由的渴望,对复仇的火焰,对生的本能,开始疯狂地冲撞!
走?还是留?
留下,是永恒的黑暗和屈辱,是亲者无尽的悲痛。
离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或许……还能为父母,为自己,讨回一点公道!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让他几乎要崩溃。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沈书言看着他眼中激烈的挣扎,知道不能再逼他。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看似普通的竹制口哨,塞进林轩手中。
“拿着这个!三日后子时,若你决定离开,便吹响它,我必现身!”沈书言紧紧握了一下他冰冷的手,“轩弟,活下去!为自己活下去!”
说完,他不敢再多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帘幕之后。
室内,重归死寂。
林轩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口哨。他低头看着它,身体因内心剧烈的冲突而微微颤抖。
那双死寂了太久的眼眸里,此刻正翻涌着惊涛骇浪。恐惧与希望,绝望与挣扎,如同两头凶猛的野兽,在他心中疯狂厮杀。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雨丝飘洒,打在铁栏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困兽,犹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