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呕血昏迷后，林轩便再未真正清醒过来。
他持续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却又在下一刻如坠冰窖般瑟瑟发抖。太医来了又走，汤药一碗碗灌下去，却如同石沉大海，不见丝毫起色。他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隐隐可见底下青色的血管。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昏睡着，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偶尔，他会陷入谵妄，含糊不清地呓语。
“爹……娘……别走……”
“婉卿……快跑……”
“冷……好冷……”
“……梅花……开了……”
那破碎的、带着泣音的语句，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守候在一旁的仆妇心上，连她们这些见惯了府中起落的下人，也不禁生出几分恻隐。
王道煜来过几次。他站在床前，看着那个仿佛一碰即碎的人，眉头紧锁。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林轩滚烫的额头，却在最后一刻收了回来。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幽深难辨，然后转身离开，留下更名贵的药材和更严厉的“必须救活他”的命令。
高烧在第五日的傍晚终于退去。
林轩悠悠转醒。
他没有睁眼，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体无处不在的虚弱和左肩烙印那熟悉的、沉闷的痛楚。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涌，父母惨死的消息，老嬷嬷悲恸的哭喊，那口喷涌而出的鲜血……一切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但他心中，却奇异地没有任何波澜。
没有撕心裂肺的悲痛，没有毁天灭地的恨意，甚至连求死的欲望，都变得模糊。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疲惫，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空的虚无。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顶熟悉的、华丽的承尘锦帐。目光空洞，没有焦点，仿佛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又仿佛什么都未曾入眼。
仆妇惊喜地发现他醒了，连忙端来一直温着的参汤，小心地想要扶起他。
林轩没有抗拒，任由她们摆布。他靠在软枕上，机械地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吞咽着那苦涩的汤汁。动作僵硬，眼神始终落在虚空中的某处，没有任何神采。
参汤喝完，仆妇替他擦拭嘴角，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
从那天起，林轩便彻底变了。
他不再望向窗外，不再触碰古琴，不再对任何事物流露出丝毫兴趣。送来的饭食，他会吃，但吃得极少，仅仅维持着生命最基本的需要。送来的汤药，他会喝，不再需要强行灌下。王道煜来时，他也不再有任何反应，无论是恐惧、憎恶，还是漠然，统统没有。他的眼神，如同两口枯竭了千年的古井，波澜不兴，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他活着，呼吸着，却仿佛已经死了。
如同一段槁木，一捧死灰。
锁玉轩内，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鲜活的气息。连那盆曾经绽放的绿萼梅，也因无人照料，在几日之内迅速枯萎、凋零，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毫无生气的褐色枝干，立在窗边，与它的主人相映成趣。
王道煜试图打破这种死寂。他带来更稀有的花草，更珍贵的玩物，甚至召来乐师在锁玉轩外演奏欢快的曲子。
但这一切，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林轩只是静静地坐着，或躺着，眼神空茫，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与世隔绝的维度。外界的一切喧嚣、色彩、诱惑，都无法再触及他分毫。
他的身体在药物的调理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至少不再咳血，脸色也不再那么骇人。但那颗心，却彻底封冻了，沉没在无人可以抵达的、永恒的冰封深渊之下。
他成了靖王府锁玉轩里，一个最精致，也最彻底的，活着的幽灵。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