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的剧痛如同附骨之疽,日夜不休地啃噬着林轩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左肩那片被毁灭的皮肉,带来一阵阵灼热的抽痛。他被允许回到锁玉轩,与其说是恩赐,不如说是换了一个稍显“舒适”的刑场。
伤口在王府太医的诊治下,开始缓慢地愈合,但那种皮肉被强行烙上印记的耻辱感,却如同毒藤,随着伤口的愈合,更深地扎根于他的心底。他常常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梦中反复回放着烙铁逼近的灼热和皮肉焦糊的声响,醒来后便是对着黑暗,感受着左肩那真实不虚的痛楚,直至天明。
王道煜似乎对他的“驯服”感到满意,来锁玉轩的次数渐多。他不再像最初那般动辄施暴,有时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林轩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沉默地坐在窗边,或是机械地抚弄着那架已然蒙尘的古琴。
他甚至会带来一些外面搜罗来的新奇玩意儿,或是珍贵的古籍字画,放在林轩面前,如同逗弄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看看,喜欢吗?”他会用那种带着施舍意味的语气问道。
林轩从不回应。目光掠过那些价值连城的物件,如同看一块石头,一片枯叶。他的灵魂仿佛已经随着那烙印的落下,被剥离了出去,只剩下这具残破的躯壳,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凭借着一点本能,残喘苟活。
他开始拒绝服药。
并非刻意反抗,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一切的漠然。活着,或者死去,对他而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身体的伤痛,心灵的屈辱,希望的破灭,如同三重枷锁,将他牢牢钉死在这无边的绝望里。
太医开的汤药被一次次原封不动地端走。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宽大的衣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咳嗽也变得频繁起来,起初只是轻微的,后来愈发剧烈,有时甚至会咳出淡淡的血丝。
王道煜得知后,再次来到锁玉轩。他看着床榻上那个连咳嗽都显得有气无力、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的人,眉头紧锁。
“为何不喝药?”他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林轩闭着眼,没有回答。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令人心惊。
王道煜在他床边站了许久,最终,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本王不许你死,阎王也带不走你。”
他下令,让侍卫和仆妇强行给林轩灌药。
于是,锁玉轩内又上演了与绝食时相似的一幕。只是这一次,林轩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被强行按住,捏开下颌,苦涩的药汁被粗鲁地灌入喉中。他呛咳着,药汁顺着嘴角溢出,混着咳出的血丝,染脏了衣襟。
灌完药,仆妇和侍卫退下,留下他一个人瘫在床榻上,如同被暴雨摧折后的残荷,气息微弱,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
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力气,但那颗心,却依旧沉在冰冷的深渊之底。
一日,王道煜带来了一盆罕见的绿萼梅。时值严冬,梅花却开得正好,淡绿的花瓣,幽雅的冷香,为这死气沉沉的锁玉轩带来了一抹难得的生机。
他将花盆放在林轩窗前的矮几上。
“你既喜欢梅,便看看它吧。”
林轩的目光,终于在那盆梅上停留了片刻。那傲雪凌霜的姿态,那清冷的幽香,曾是他最为欣赏和向往的品格。可如今看来,却只觉得讽刺。
他这株本该挺立风雪的“梅”,早已被强行折断,碾入泥泞,打上了永远无法磨灭的、属于别人的烙印。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冰冷娇嫩的花瓣。下一刻,他却猛地收回了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起来。
没有哭声,只有无声的颤抖。
王道煜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副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模样,看着那盆兀自绽放、清冷孤高的梅花,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窗外的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那盆绿萼梅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冷香浮动。
而锁玉轩内的主人,却在这浮动的暗香与左肩烙印的持续灼痛中,继续着他不知尽头的、如同残烛般微弱的喘息。生不得,死不能,唯余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