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阴冷和血腥气仿佛已渗入骨髓，即使被带回锁玉轩，沐浴更衣，躺在柔软的锦被中，林轩仍止不住地颤抖。掌心被粗糙地包扎着，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处的抽痛，但更痛的是那颗被反复碾碎的心。
血书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兄长的惨状，苏婉卿绝望的眼神，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几日来，他如同一个被抽走提线的木偶，安静地接受着一切。送来的饭食，他机械地吞咽；送来的汤药，他顺从地喝下。不再有反抗，不再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澜都欠奉。他只是终日靠在窗边，望着那方被铁条切割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一具精美的、却没有灵魂的瓷器。
这日午后，锁玉轩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王府的一位姬妾，姓柳，生得妩媚妖娆，穿着一身桃红色洒金襦裙，环佩叮当，香气袭人。她是近来颇得王道煜青眼的宠妾，眉眼间带着几分得志的张扬。
她并未经通传，便径直入了内室，目光挑剔地扫过室内陈设，最后落在窗边那个单薄寂寥的背影上。
“哟，这位便是新来的林‘侧妃’？”柳姬的声音娇滴滴的，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难怪能把王爷迷得神魂颠倒，连我们这些旧人都抛在脑后了。”
林轩恍若未闻，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柳姬见他毫无反应，心中妒火更盛。她扭着腰肢走近，故意用尖锐的指甲划过身旁博古架上的一只青玉花瓶，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过啊，这男人嘛，尤其是王爷，图的就是个新鲜。”她凑近林轩，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愈发刻薄，“等你这新鲜劲儿过了，下场未必比我们好到哪里去。一个男子，以色侍人，还是个不情不愿的，能有什么好结果？我劝你，还是早些认清自己的身份，别整天摆出这副清高的模样，看着就让人生厌！”
林轩依旧沉默，仿佛她的话只是过耳清风。
柳姬自觉受到了羞辱，脸色沉了下来。她目光一转，看到林轩随意放在小几上的一卷书稿——那是他前几日精神稍好时，默写的一些残句。柳姬伸手一把抓过，草草看了几眼，嗤笑道：“还当是什么宝贝，不过是些酸腐文人无病呻吟的句子！王爷最厌烦这些，我劝你还是收起来，免得惹王爷不快！”
说着，她竟三两下将那书稿撕得粉碎，随手抛洒在地上！
白色的纸屑如同残蝶，纷纷扬扬落下。
林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没有出声。他只是将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包扎好的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柳姬见他仍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妒忌和怒气无处发泄，恨恨地跺了跺脚，丢下一句“不识抬举的东西！”，便拂袖而去。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满地狼藉的纸屑，证明着方才那场闹剧。
不知过了多久，林轩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地上那些破碎的纸片上。那上面，有他曾经喜爱的诗句，有他残存的一点对过往的念想。如今，也如同他这个人一般，被轻易地撕碎、抛弃了。
他慢慢蹲下身，伸出未受伤的右手，一片一片，极其缓慢地，将那些碎片拾起。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麻木。
傍晚，王道煜来了。
他似乎心情不错，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进屋后，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桌边，正对着一堆碎纸片发呆的林轩，以及他面前那叠被小心翼翼拼凑、却依旧残破不堪的书稿。
“怎么回事？”他眉头微蹙，看向一旁侍立的丫鬟。
丫鬟战战兢兢地将下午柳姬前来闹事、撕毁书稿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道煜听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走到林轩身边，伸手想要抬起他的脸，却被林轩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这个细微的抗拒动作，瞬间点燃了王道煜眼中压抑的怒火。
“不过是个玩意儿，也值得你如此？”他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被拂逆的不悦，“还是说，你心里还在惦记着那些无用的风花雪月，惦记着外面那些不该惦记的人和事？”
林轩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依旧沉默。
这沉默，在王道煜看来，无异于一种无声的对抗。他猛地一把抓起桌上那叠好不容易拼凑起的碎纸，看也不看，三两下撕得更加粉碎，狠狠掷在地上！
“本王让你看！让你想！”
纸屑再次纷飞，如同祭奠的冥钱。
林轩看着那二次碎裂的纸片，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握紧的拳心里，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但他依旧，没有说一个字。
王道煜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却又仿佛坚不可摧的沉默模样，心中的暴戾之气如同野火般窜起。他想要的，是彻底的征服，是看他痛哭流涕的哀求，是看他心甘情愿的匍匐，而不是这样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他一把攥住林轩的手腕，将他从椅子上粗暴地拽起，力道之大，让林轩痛哼出声。
“看来，光是血书还不够。”王道煜盯着他，眼神幽暗如同噬人的深渊，声音里带着一种残忍的决绝，“得让你时时刻刻都记住，你是谁的人！”
他拖着挣扎不已的林轩，径直走向内室。很快，室内便传来器物被扫落在地的碎裂声，以及林轩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和徒劳的挣扎声。
窗外，夜色渐浓，寒风呜咽。
锁玉轩内，那刚刚开始结痂的伤口，被再次狠狠撕开，撒上了新的盐。而这一次的痛，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深刻，更加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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