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乐换了身便服,右手倚靠着车窗,淡漠的目光掠过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色。
“少爷,快到了”,林管家那沉稳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余乐没应,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轻的叹息。他直视前方,看着车子缓缓驶入一座古老别墅。
余总早已乘坐另一辆车抵达这里。
自七岁那年起,余乐就养成了不与余总同车出行、同桌吃饭的习惯。
家中如果没有外人,余总甚至看都不会看余乐一眼。父子俩相看两厌,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点。
负责接应的女仆立于门前,毕恭毕敬地弯腰迎接:“欢迎您的到来”
余乐脚步未停,径直从她身侧走过,女仆二话不说默默跟在其身后。他轻车熟路地穿过迂回的连廊,最终驻足在一扇厚重的棕色大门前。
女仆快步上前,双手握住门把,推开沉重的大门:“余少,您请”
余乐前脚刚踏进房间,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大门两侧各摆放着一大盆鲜花,如血一般鲜艳的红色让人欲罢不能。
郑管家守在一旁,只见他站姿笔直,双手交叠于身后,着装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许久未见,能再次见到您,我很高兴”
余乐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余少,你总算来了”,一头炽热的红发冲入眼帘——林宏背靠台球桌,单手上下抛苹果,一脸笑意地注视着逐渐逼近自己的余乐:“好久不见”
“前几天不是见过了吗?”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林宏耸了耸肩,直起身子,顺手将苹果递了出去。
余乐伸手接过,这颗苹果被捂了好一会儿,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这里就只有我跟吴故两个人,无聊死了”,林宏瞥了眼沙发上的人影,“这家伙从以前起就很无趣,现在更是活化石”
“你说谁无趣啊!”
镜头一转,男子正从沙发上起身,动作略显急促,貌似被戳中了痛处。
他身穿黑色西装,那一头肉色带点粉的头发被人用发胶精心打理过,这与另外两人相比,显得十分隆重。
吴故闷哼一声,转而看向余乐,眼神里带了几分讨好和小心翼翼:“余少,真的好久不见了,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即便他明明比眼前的这个余少还年长了几岁。
“是吗?”,余乐却连眼皮都没抬,只冷冷瞥他一眼,语气如冰:“但我觉得很烦”
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吴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喉结微微滚动,却没敢反驳。
余乐面色阴沉,周身散发着不容违抗的强大气场,大步走向沙发。
吴故迫于威压,识趣地侧身让路,动作迅速得近乎卑微。
“午饭都没吃,还得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替你们吴家擦屁股”,余乐说着一屁股坐下,双腿敞开,抓着苹果咬了一大口,果肉在齿间碾碎,声音含混,“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余少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啊”,林宏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他来到余乐身后,双手撑着沙发,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吴故,“光长年龄不长脑子,说的就是这种吧”
吴故垂着头,手掌无意识地相互摩擦,小声开口:“抱…抱歉”
话音落下,房间陷入一片寂静。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大门。
门口,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男子嘴角含笑,一身深灰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看上去兴致冲冲。
女子眼神沉静还带着几分厌倦,就差把“想回家”这三个字写脸上了。
两人虽是兄妹,但气质迥异,连眉眼都无半分相似。
“沈家来了两个啊……”,吴故的声音极轻,原本低垂的眉眼忽然抬起,眸底掠过一丝玩味。
他挺直了腰板,一改先前的卑躬屈膝,主动上前欢迎两位,颇有种东道主的感觉。
“欢迎欢迎,沈沁姐和……”,他刻意停顿,目光在沈澈脸上缓缓扫过,“沈大少爷”
沈澈向前半步,右手自然伸出,“你…”
“只有你们三个吗?”,沈沁忽然开口打断,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吴故立刻转向她,语气转为恭敬,甚至带着几分讨好:“嗯,其他人应该还在路上。没想到二姐你会亲自来,早说嘛,我好让人提前准备。你喜欢红茶对吧?45度恒温,加柠檬片,不加糖。还有牧场刚挤出来的新鲜牛奶,要来点加进红茶里吗?”
“不用特别招呼我,把我当空气吧”,沈沁淡淡丢下一句,连眼神都没多给,抬步便走。
沈澈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蜷。他缓缓收回手,指节轻轻摩挲着掌心。
沈沁脚步未停,只在经过沙发时微微侧目。
林宏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立刻站直:“二姐,中午好!我们平常都没什么机会见面,您长得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模特呢”
沙发上,余乐不知何时已挪到了最左侧,右手托着下巴,双腿并拢,姿态收敛得近乎乖巧,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他没看沈沁,只是盯着茶几上那颗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漫不经心地开口:“午安”
沈沁没回应,径直走向角落的图书角。指尖在书脊上游走,最终抽出一本泛黄的古籍翻开,落座——看来打定主意要当观众了。
吴故才“想起”这里还有个沈大少爷,连忙转身,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啊,不好意思啊,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故,也是这次捅了娄子的人,还请多多指教!”
沈澈勉强扯出一个笑:“你好,我是沈澈,我…”
“哦对了!”,吴故忽然提高音量,“坐在沙发上的那位——是余总的独生子,余乐。你应该听说过他吧?他在城内可是很有名的。别看他年纪小,脑袋灵光得很,就是体术不咋地。我们都习惯称呼他为‘余少’”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提醒:“他现在心情不好,你最好别靠近他,小心自讨苦吃”
沈澈点头回应。
“旁边那个红头发的家伙,是林家的混世魔王——林宏,同时也是余少的跟班。还有一个叫葛言的,他们仨经常凑一块儿,到哪儿都鸡犬不宁。你最好别跟他们扯上关系”
“你在那边嘀咕什么?”,林宏手握台球杆在掌心敲打,犀利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吴故。
吴故立刻换上无辜的笑容:“什么都没有,只是给客人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罢了”,他拍了拍沈澈的肩,力道加重了几分,像是在安抚,又像在施压,“别紧张,这就是个普通的家庭聚会,喝喝酒,聊聊天,放轻松点”
沈澈除了点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尖锐的撞球声斩断。
林宏趴在台球桌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猜猜,下一个来的是谁,我猜是馨儿妹妹”
“不可能”,吴故摇头,“馨儿要处理暴乱的事,没这么快。不知道今年姜家会不会来人”
余乐起身,顺手抄起一根球杆,指节在杆身缓缓摩挲:“姜家不可能会来”
一道慵懒又让人恼火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居然没有人猜我吗?真是过分~”
众人闻声回头。
钱文慢悠悠踱步而入,嘴角噙笑,棕黄色的长发被一根黑色发带束成马尾,垂落左肩,随步伐轻轻晃动。
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润如水,却透着令人不安的玩味——他根本没近视,戴眼镜不过是为了耍帅而已。
林宏猛地直起身,台球杆“当”地一声砸在桌上:“钱文哥!你怎么来了?”
余乐神色未变,可指尖已悄然收紧:“钱少,不,应该叫钱总,你干嘛来了?这里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沈澈心头一紧,又来了个不认识的人。他下意识抿了抿唇,有了前车之鉴,默默向后退了几步,远离“硝烟”。
钱文也把对方当空气。他挑了挑眉,双手插进西裤口袋,语气轻佻得像在逗弄宠物:“我来跟弟弟们打声招呼,不行吗?我们一年到头可没几次机会能见面”,说着,他转向一旁的沈沁,笑意温润,“二姐,最近过得好吗?”
沈沁坐在图书角的皮椅中,指尖划过书页边缘,头也没抬:“我记得我们同年吧”
“大一个月也得乖乖叫姐姐才是”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钱文身后冒出来。他低着头,双手紧攥着衣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各位好”
吴故一愣,随即勉强扯出笑:“葛言?好久不见……你十岁那年就成了家主,我们都没怎么好好聚过”
葛言没有回应。他慢慢垂下头,目光从远处收回,最终定格在自己脚尖前的地面。
钱文嘴角微扬,露出一抹不怀好意:“是啊,年纪轻轻就被推上家主之位,玩偶被悬挂于高台之上,左右撕扯。就算棉花从裂缝里露出来,也有‘慈爱’的母亲一针一线地为他缝缝补补——真是让人感动”
“嗡——”,葛言瞳孔骤缩,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身体猛地一颤,两侧的手攥紧了拳头。
吴故上前一步:“钱文哥……”
“嗯?”,钱文闻声转头,动作极快,几乎是瞬间凑到吴故面前。
吴故被这突如其来的逼近吓了一跳,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又强撑着把脚收了回来。
钱文刻意拔高声调,语气阴阳怪气:“怎么回事?换发型了?仔细一看——”,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吴故的脸颊,笑得恶劣,“脸上居然还涂了粉底?啧啧”
紧接着,他侧过头,在吴故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就算表面能遮掩,沉重的父爱留下的痕迹,永远也消不掉,只会与日俱增……你说是不是?”
吴故浑身一僵,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汗水所过之处,粉底被融开,露出右颊上那道深褐色的烫疤。
他瞪大双眼,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钱文却已转身,目光扫向林宏,嘴角仍挂着那抹轻佻的笑:“身在帝王家,真好啊。名利双收,起跑线都跟别人不一样。只不过呢——”,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怜悯的嘲讽,“你也得有命享。后有猛虎追赶,前有长辈冷眼旁观,只能自己在泥潭里打滚,爬不出来……真可怜”
林宏的脸上附上一层阴影,眼中怒火翻涌。他死死盯着钱文,指节捏得球杆“咯吱”作响。
整个大厅陷入死寂。空气仿佛凝固,连台球桌上滚动的球都停了下来。
而钱文作为罪魁祸首,却依旧笑意盈盈。不过他貌似还没尽兴,目光一转,落在余乐身上:“余少,之前,我在酒吧遇见了个灰金异瞳的小朋友,脖子上明明有项圈,却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所以呢?”,余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钱文感到了一丝寒意,笑意微敛,语气轻飘飘地收场:“没事,随便问问”
——看样子,逗弄狮子,还是有点风险的。
经钱文这么一闹,原本还算克制的氛围瞬间炸开,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焦灼,大厅里静得可怕,仿佛连呼吸都是错的。
葛言的手心因紧张而出了不少汗,他手指一松,攥紧的硬币从掌心滑脱,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弹跳两下,滚出数尺,最终“咔”地撞上一双漆黑锃亮的皮鞋。
他的视线追着那枚硬币,缓缓抬起——
那人已俯身捡起硬币,还从口袋掏出手帕,细致地擦拭硬币表面沾染的灰尘与汗水。
葛言呼吸一滞,脱口而出:“时千哥!”
“好久不见,各位”
他有一双典型的狐狸眼,眼尾微挑,眸光流转间,精明与玩味悄然藏匿。两侧头发不对称:左侧较短,利落露出左耳,耳垂上缀着一枚银质星星耳坠,流苏随步轻晃,发出细微的“叮铃”声。
原本凝滞的空气,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了些许松动。
时千将擦拭好的硬币置于葛言摊开的手心,语气温和:“拿好,别掉了”
“谢谢,时千哥”
时千又转向吴故,对方眼眶泛红,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时千……你总算来了……”
“辛苦你了”,时千抬手轻拍其肩膀,以示安慰。随即,他将视线转向钱文,“钱文,你又在欺负弟弟们了”
钱文眉梢一扬,满脸无辜:“哪有?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好笑吗?”
此时此刻,现场一片死寂。除了钱文与时千以外的人个个面色凝重,无声就是最好的回应。
钱文长叹一口气,故作怅然:“真是的,都不理解我的苦心”,他忽然话锋一转,“要是沈澜在的话,他一定能Get到我的笑点”
沈澈一怔,没想到自己蜷缩在角落,也能躺着中枪。只见他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凸起,他立即察觉自己的失态,急忙用左手覆上,试图遮掩,可那一瞬间的颤抖与紧绷,早已暴露无遗。
时千也因此注意到了这个陌生面孔,“你也差不多该走了,让长辈久等可不好”
钱文不动声色,缓缓扫视一圈,欣赏许久未见的“家人”的脸上的各式各样的精彩表情。
虽然有点可惜,不过他也确实该走了。
他轻轻一笑,微微颔首,转身潇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