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遥远的血腥气拂过国丈府的重檐,远处万卷楼的轮廓在夜色中如蛰伏的巨兽。
慕昭月与苏昌河踏着青石板疾行,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却在途经一处荒废的庭园时,骤然止步。
园中砖石碎裂,两道人影静静对峙——或者说,胜负已分。
慕词陵立于残月之下,身姿挺拔如旧,只是脸色苍白,唇边血迹未拭,显然伤得不轻。
而他对面的慕子蛰苦笑一声,缓缓吐出三个字。
慕子蛰“我败了。”
声音里有释然,也有沉沉暮气。
慕昭月眸光微动,迈步走了过去。
她先看向慕词陵,视线在他恢复了成年模样的面容上停留片刻,开口时语气平静。
慕昭月“恢复了?”
慕词陵闻声转头,眼底骤然亮起,那亮光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欣喜。
他点头,声音因伤势而低哑。
慕词陵“恢复了。”
慕词陵“听苏喆说你要来灭影宗,我就过来帮忙了。”
说着,他往慕昭月身侧靠了靠,像是邀功,又像是寻求一丝支撑。
苏昌河眉峰一挑,几乎是瞬间就横插进来,手臂一拦,将慕词陵隔开半尺,语气不善。
苏昌河“干什么干什么?站没站相。”
慕子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嘴角抽搐了一下,别开脸,只觉得这副情景比方才落败更让他心头憋闷。
慕昭月没理会身后两人细微的拉扯,目光转向慕子蛰,夜色中她的声音清晰而冷冽。
慕昭月“数月不见,老爷子别来无恙?”
慕昭月“找了你这么久都杳无音信,原来竟是躲到这影宗里来了。”
慕子蛰冷哼一声。
慕子蛰“是啊,不过数月未见,你我之间的身份,倒是早已天差地别。”
慕子蛰“你如今已是暗河说一不二的大家长……谁能想到,我们几个老家伙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的位置,最后竟落到了你一个晚辈手里。”
他喘息片刻。
慕子蛰“易卜呢?”
慕昭月“死了。”
简单的两个字,让慕子蛰瞳孔骤然收缩。
慕子蛰“你居然杀了他……”
他喃喃,语气里是真切的意外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悚然。
慕子蛰“真是让我……感到意外。”
慕昭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慕昭月“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
她环视四周荒芜的庭院,仿佛透过高墙看到了整个影宗的命运。
慕昭月“今夜过后,这江湖之中,便再也不会有影宗的名号。”
慕昭月“而暗河,也会在废墟之上,迎来新生。”
她重新看向慕子蛰,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慕昭月“老爷子,好歹你也算我半个师父,我不杀你。”
夜风拂动她的发梢,声音清晰传来。
慕昭月“我给你两个选择。”
慕昭月“其一,离开暗河,从此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慕昭月“其二,留下来,看着我如何带着暗河……走出这片不见天日的泥沼,走向光明。”
她抬手止住慕子蛰可能的话语。
慕昭月“不必急着答复,你且慢慢思量,想清楚了,再来寻我。”
走向光明?
慕子蛰彻底愣住了。
这四个字像是一枚投入古潭的石子,在他死水般的心里激起了从未有过的涟漪。
他一生沉浮于暗河的污浊与血腥之中,算计、争夺、苟活,“光明”二字遥远得如同笑话。
可此刻由慕昭月口中说出,竟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让他枯槁的心脉隐隐躁动。
他自认已无甚可诱,可偏偏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承诺,让他沉寂多年的血,有了些许回暖的迹象。
慕昭月却忽然“哎呀”一声,轻轻一拍自己的额头。
慕昭月“居然跟你说了这么多,我都忘了正事了。”
慕昭月“我要去找雨哥了,你们忙。”
说罢,竟是转身便走,步履轻快,转眼已至园门。
苏昌河愣了一瞬,急忙追去。
苏昌河“阿月,你等等我呀!”
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曲折的廊道尽头。
废园中重归寂静,只余下血腥味与尘埃气息。
慕子蛰缓缓收回目光,看向仍在原地、痴痴望着慕昭月消失方向的慕词陵。
那张恢复成熟后更显清俊的脸上,此刻毫不掩饰地写着眷恋与痴迷。
慕子蛰沉默片刻,忽然嗤笑一声,带着看透世情的嘲弄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慕子蛰“你喜欢她?”
慕词陵如梦初醒,竟没有否认,反而耳根微红,难得地显出一丝局促的羞赧,低声反问。
慕词陵“这么……明显吗?”
慕子蛰“呸!”
慕子蛰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慕子蛰“老牛吃嫩草,真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学少年人怀春!”
慕词陵脸上的羞赧瞬间被恼怒取代,眸中寒光一闪。
慕词陵“慕子蛰——你找死!”
慕子蛰“来啊,刚才没打过瘾是不是?”
两人嘴上骂得凶狠,手上竟是真的又缠斗起来。
拳风掌影交错,兵刃相击之声清脆作响,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不死不休的杀意,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宣泄的意气。
月光如水,倾泻在两道交缠的身影上,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数十年前——
那时他们还是并肩学艺的师兄弟,尚未被权势迷了眼,尚未被猜忌断了情,也曾有过一段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