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影卫应声而动,黑影交错,结成阵势,刀光剑影如网罩下。
远处弓弩机括声炸响,数十支淬毒弩箭破空而来,封死所有退路。
苏昌河狂笑一声,不退反进,竟以肉掌硬撼刀锋,掌风过处,精钢长刀竟被生生拍弯。
他身形如鬼似魅,在刀网箭雨中穿梭,所过之处,影卫闷哼倒地,骨裂筋折。
慕昭月则始终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多看那些影卫一眼。
她只是看着易卜,双袖轻挥,无数肉眼难辨的细密粉尘随风散开。
冲在最前的几名影卫忽然身形僵滞,七窍中渗出黑血,软软倒下。
毒雾开始弥漫。
易卜额头渗出冷汗。
他知道不能再拖,必须速战速决。
他低吼一声,周身真气爆发,短刃化作一道银色闪电,直取慕昭月心口——擒贼先擒王。
慕昭月“来得好。”
慕昭月轻语,终于动了。
她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
双手在身前划出玄奥轨迹,紫黑色毒雾瞬间凝成一面流转的盾,易卜的短刃刺入雾盾,竟如陷泥沼,速度骤减。
而慕昭月的左手,已如穿花蝴蝶般穿过毒雾,轻轻印向易卜胸口。
轻飘飘一掌。
易卜却如遭雷击,护体真气竟如纸糊般破碎,一股阴寒剧毒的真气透体而入。
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厅柱上,“哇”地喷出一口黑血。
仅仅几个回合。
影宗宗主,败。
苏昌河那边也已结束战斗。
十二影卫躺了一地,生死不知。
远处弓弩手似乎接到某种信号,悄然退去——树倒猢狲散。
易卜瘫坐在柱下,看着缓步走近的慕昭月和苏昌河,又望向万卷楼方向——
那里的剑气已经渐渐平息。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那口强撑了数十年的气,终于散了。
易卜“呵……呵呵……”
易卜低声笑起来,笑着笑着,咳出更多黑血。
易卜“影宗百年基业……竟真毁于三人之手……哈哈哈……”
笑声苍凉,在空旷的议事厅中回荡。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天启城的长街之上,那个倔强的年轻剑客。
那日秋雨刚歇,青石板路湿漉漉的。
他亲手养大的徒弟洛青阳,握着一柄还未成名的长剑,站在长街另一头,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失望与决绝。
易卜“青阳。”
那时的易卜还试图维持师父的威严,声音却有些发颤。
易卜“我对你很失望。”
洛青阳沉默了很久。
雨水从屋檐滴落,敲在石板上,嘀嗒,嘀嗒。
然后那个后来被称为“孤剑仙”的年轻人抬起头,很认真地说。
洛青阳“师父,我对你也很失望。”
易卜至今记得那种心脏被攥紧的疼痛。
他们拔剑了。
剑光撕开了秋日的阴霾,也撕开了所有温情的假象。
他赢了。
毕竟那时的洛青阳还太年轻。
可洛青阳最后那句话,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心里,多年未曾拔出。
洛青阳“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对师父拔剑。”
洛青阳“我想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就再也不畏惧师父了。”
年轻的剑客擦去嘴角血迹,眼睛却很亮。
洛青阳“我就敢去追寻自己喜欢的事物了。”
自己喜欢的事物……
易卜靠在冰冷的柱子上,视线开始模糊。
我喜欢什么呢?
他努力回忆。
记忆的最深处,是孩童时缩在被窝里的夜晚。
厚厚的棉被蒙住头,将父亲喋喋不休的“振兴影宗”“你是影宗的希望”“不可懈怠”全部隔绝在外。
那时被窝里小小的黑暗,是他唯一觉得安全、觉得自由的时刻。
他不再是“影宗少主”,只是一个怕黑又贪玩的孩子。
后来父亲死了。
他接过那柄沉重的剑,成为影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主。
他再也没能躲进被窝。
他一直想有个儿子。
不是出于爱,而是觉得,只要有了儿子,就能将父亲塞给他的期望、责任、重担,原封不动地传下去。
那样,他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
可惜只有易文君一个女儿。
他将她养大,教她武功,给她最好的一切,然后在某个夜晚,亲手将她作为筹码,送进了景玉王府。
他记得女儿离开那夜回头看他的眼神,和洛青阳很像,都是失望,深深的失望。
再后来,洛青阳成了剑仙,受赐慕凉城,与他彻底决裂。
这一生啊……
易卜看着议事厅穹顶上精美的雕花,那花纹渐渐扭曲,变成父亲严厉的脸,变成文君含泪的眼,变成洛青阳决绝的背影。
真是……失败啊。
影宗没有振兴,反而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女儿离他而去。
徒弟与他拔剑相向。
他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父亲划好的路,都是“影宗宗主”该走的路。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抛开这一切,他到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也许,他唯一真正喜欢的,真的只是孩童时,被窝里那片刻纯粹的黑夜与安宁。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