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又泣梧桐 中

7.疏雨又泣梧桐 中

暮色降临，月凉如水。

白日热闹的京城静谧下来变成一副画卷。

张成嫣默默看着喝了百草露后已经睡着的王晓光，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将手轻抚上他额头，闭上双眼。

一道昏黄的光晕逐渐包围了二人。

她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会如此做，查探灵魂的记忆，自身也会受到一定反噬，并会沾上他人因果。

一般来说，鬼的记忆是片段性的，只会记得极度情绪的记忆。

除非经过漫长岁月的停留，才能够一点一滴恢复自己的记忆。

——————

“没爹疼的小孩真可怜，没娘爱的小孩真悲惨，别问我叫谁，城东南路王晓光”

嘲笑与奚落声混杂在一起，闹哄哄的糊作一团，王晓光缩在一起，打头的张兆龙一巴掌扇在他头上，踹了他一脚。

“说话啊，你哑巴了？”那张兆龙在辛柔面前唯唯诺诺的脸扭曲在一块，张成嫣清楚的望见了他眼中的不屑与蔑视。

王晓光反抗无果，随之而来的人是更多的打骂，他颤颤巍巍的求饶“求求你们，别打了，我还要回家…”

“回家做甚，你爹娘都不要你了，他们天天都不着家，你就回去帮你那老不死的奶奶卖苹果哈哈哈哈哈…”李程笑的十分畅快。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他们临走时还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碎银。

“你要是敢告诉你家里人，你知道我们家的，到时候小心你全家都给你陪葬！”

张兆龙阴测测的丢下这一句话便转身走了，临走时还啐了他一口。

画面一转，眼见是大街上，王晓光收拾着筐中的苹果，一边大声叫卖道“卖苹果啦，谁要买苹果呀，我们家的苹果又大又脆，可甜啦”

奶奶在一旁盘着腿坐着，为她疼爱的小孙子扇蒲扇“累了吧，休息一下呀”

“不累，奶奶，我每天读书都帮不了你”

“奶奶的宝贝呀…”

祖孙二人抱在一块，好不温馨。

“奶奶，可不可以给我三文钱呀”王晓光从她怀里抬起头，声音有些小。

奶奶疑惑的摸摸他的头“前几天不是刚给你吗”

“哎呀奶奶，求求你啦就再给我一点吧…”

“好好好，奶奶赚钱就是给我的乖孙子花的呀”

光影又一阵变化，那三人又出现了，只见王晓光学堂的桌上倒满了臭水与渣沫。

王晓光一边低着头咬住嘴唇，一边收拾着桌子，眼泪不住的滑落，他一一默默擦掉。

求饶也没有用，求饶只会换来更多的谩骂与殴打，他不如闭嘴，以求快点回家，不让奶奶担心。

学堂中有人看不下去，刚站起来便被旁边的人拉了下去。

“别多管闲事，去了之后他们就会来欺负你，你忘了王晓光是怎么被盯上的？”

“对啊，而且我爹娘同我说，千万别得罪张家那个二世祖，那张家可是…”

张成嫣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跪坐在地上，默默擦拭着自己的桌子，那些人在他的桌上乱刻，他只好用石子慢慢的把那些痕迹划掉。

学堂中的人一个个走掉，每个人都对他投来各异的目光，有嘲笑同情不屑无视，更多是漠然。

夫子对此一切了如指掌，却视若无睹。

她好想摸摸他的头，手却穿着他的身体而过。

对啊这是记忆，已经发生的事情，如何去改变呢？

他回到家，发现爹娘回来了，他如乳燕般投入爹娘的怀抱，一家三口紧紧相拥。

王晓光眼泪夺眶而出，女子赶忙询问，王晓光愣了一下，却只说“娘，是我太想你们了，没忍住”

那是难得的团圆，一家子在藤架下乘凉，繁星点点，夜空美丽的让人沉醉。

王晓光坐在男子的怀中，男子怜爱的拍拍自己的儿子“我们家晓光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呢，喜不喜欢习武参军呀”

“当然喜欢呀！”王晓光一下兴奋起来，眸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期盼“会功夫那真的好帅的，还能报效朝廷，收复失地！穿着那身衣衫，简直英姿飒爽啊…”

他一下跳了起来，有模有样的学着挥剑打拳的动作“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好儿子，志向远大！”男子嘿嘿一笑，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满是怜爱“爹就知道你是我的骄傲”

“等晓光长大了，爹就送你去习武”

“真的吗爹爹，那也太好啦”王晓光转了一个圈，双手合十“要是明天一下长大了就好了”

“爹娘要收拾包袱准备出远门了，要是想爹娘了，就给我们写家书，知道吗”男子蹲下，女子为自己的儿子整理着衣衫，将自己缝制的平安符放入儿子的衣袖。

夫妻二人满是不舍，临别前嘱咐道。

王晓光绞着小手低着头道“爹，我，我可不可以不去学堂，我想休息几日，过几日我再去吧”

男子哑然失笑，却忽然想起什么，一下严肃起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啊”王晓光眼睛不知看向哪里“没有”

“好好好，那乖乖去学堂吧”男子这才放下心，又嘱咐道“对了儿子，记得有事要与奶奶说，要给爹娘写家书”

“知道了爹爹”

张成嫣感觉自己心脏抽搐了一下，有些心悸，于是稍微停了下来，将自己内息调了一下。

读这些记忆的时候，她会完全的感受到魂魄本身的情绪，真正的感同身受，因此身体也会产生不适，这是正常的。

再次读取，入眼只见那三人将他带到菜田，张兆龙脸上满是笑容，张成嫣却看到他眸中的恶意与嘲弄。

“王兄，从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们几个都是好兄弟，如何”

王晓光将信将疑的点点头，暗自欣喜自己不用再被欺负，或许是他们改过自新幡然醒悟了。

“前几日我看到这边有老鼠，我想逮几只玩儿”张兆龙一下搂过他“那…作为好兄弟，你不会不帮我们的，对吧”

“好”王晓光重重的点了点头，接过铲子就与他们一同铲起来。

张成嫣不知不觉拳头紧握，牙关咬紧。

正是因为她能切身体会到他的欣喜与庆幸，知晓一切的她才会觉得讽刺与愤怒。

记忆中的那日是个艳阳天，潋滟晴方春意微浓，万物复苏立春将至。

他们一同挖了三天的坑，王晓光终于过了三天安生日子，他一如往常的帮奶奶卖着苹果，却收到一个小乞儿给他递的纸条。

纸条上警告他若在不准时出现在菜田，就威胁要杀了他奶奶。

王晓光本不想去，今日他留下来帮奶奶，奶奶昨日腰不舒服。

“奶奶，孙儿想去玩一会儿”王晓光摇摇她的手臂。

老人笑着道“去吧去吧，玩心大的哟”末了又嘱咐“早点回家吃饭奥”

王晓光笑着点头，又向爷爷要了几文钱。想着就算他们再拳脚相向，他也能交钱顺利回家。

不知为何，他心下不安，临走时又回头望了望二老，与二老挥手告别后，便赴约去了。

殊不知，这是最后一面。

夕阳西下，黄昏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影子，他的发丝还淬了碎光，却是去赴一场必死之约。

“快，下去找老鼠啊”马亚琦一把将他推到坑中，王晓光只好拿着铲子不断的铲着，心开始扑通扑通的狂跳，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正要回头，后脑勺却被重物狠狠一击。

他趴在土里，脑中一阵轰鸣，周围的声音都模糊起来，巨大的痛楚席卷了他，他还能感受身上落下无数的拳脚，紧接着他被人翻了过来。

残存的意识让他意识到他得回家，家里还有爷爷奶奶在等他回家吃饭，他伸出手，颤抖而翁弱的求饶“求求你们了，让我回家，我奶奶还在家里等我回家…”泪水混着血落入土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求饶了多久，浑身尤其是脸上那种快碎裂掉的疼痛让他越来越困。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家了。

他真的好想回家，他还没帮奶奶卖完苹果，还没去习武参军，还没孝顺父母…

他每呼吸一口，便是剧烈的痛，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痛楚，只有无尽的寒意，还有鼻腔中的泥土。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握紧衣袖里的平安符。

——————

良久，张成嫣才睁开眼，烛光摇曳着晃的人眼睛生疼。

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满脸清泪，门传来的声响让她意识到有人来了，她忙揩掉泪，强压心中的情绪。

起身前去开门，入目便见一男子一身白袍，一双好看的凤眸在看见她的脸时，唇边笑意一滞。

随即又不失礼数的浅笑“深夜到访，张姑娘不怪本王不请自来吧”

张成嫣努力扬起得体的笑容“怎么会，殿下光临寒舍，是在下的福气，殿下请进”

江承晔身后的黑衣人随即便要进来，却被他一个眼神丢了过来，灰溜溜的出去了。

江承晔的坐在板凳上，接过张成嫣端来的茶水，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端的是四平八稳的矜贵。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突兀的话令张成嫣疑惑的望向他，只见男子正眨着眼，昏黄的烛光更衬得他面若冠玉，唇如涂丹。

“别误会”他掩饰似的端起茶杯抿茶“我只是见你眼圈微红，以为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ps：疏于又泣梧桐本章案件内容由真实案件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