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译，沈译。”
突然间的声音将他唤醒，他听到了，那是江怀年的声音。
沈译猛地睁开了眼。
然后唰地坐了起来。
他顾不上额头的冷汗，他想，太好了，活过来了。
得救了。
江怀年越过沈译打开床头灯，“怎么了，叫都叫不醒，快把汗擦擦。”
沈译没说话，他惶恐不安地看着江怀年，下一秒就要哭一样。
“我梦到了，初中。”
沈译没说后面的话，但是江怀年知道，那是沈译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候。
他让沈译往他这边靠，轻轻地拍着他的肩。
“江怀年。”
“嗯？”
接着沈译就不说话了。
又过了半晌，沈译才问他说，他是不是一直叫不醒。
“那不是，你想吓死你男朋友啊。”
“怪我。”沈译像是自嘲地笑了笑。
又来了，沈译一说这样的话，江怀年就不知道怎么接。
从十几年前到现在，沈译总爱妄自菲薄，每次江怀年都不知道怎么劝他，太亲了，所以太难劝。
像现在，他知道不怪沈译，他只是想走出贵州，他只是想走出自己的阴影，他没有任何错，也不怪他，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也像十年前的沈译，他16岁，也说了一句“怪我。”他当时，正因为自己考不上大学而焦虑。
17岁的江怀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知道沈译不用焦虑，以他的成绩考H大完全没问题，不怪他，怪学校任务太重了，老师压迫太紧了，同学太卷了，不怪他，他没错。
所以有时候，江怀年总觉得自己不够强大，他看着沈译妄自菲薄，看着他焦虑到每天噩梦不断，无精打采，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少年的精气神而是攒了一天的血丝确什么都不能给他，连基本的自信都不能，他真的很难过。
可是17岁的少年又怎么会处理这些事情呢，何况他还要读书。
于是，一份愧疚总埋藏于他的心底。
“爱，是时常感到亏欠。”这话真的一点不假。
“别这么说，你想想，你为什么是我男朋友。”
“因为你眼瞎，眼瞎了才喜欢我。”沈译说完又加了句“世界上没人喜欢我，父母也是。”
江怀年又接不上话了，但是他必须接。
“怎么会，我就喜欢你，而且我没有眼瞎，我喜欢的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不信。”沈译就是不相信有人喜欢他。
他说：“江怀年，我跟你谈过我父母吧。”
江怀年嗯了一声，他记的很清楚。
沈译的爸爸妈妈总是会因为一点小事吵架，小时候，他很怕，他们一吵架沈译就会哭。长大了，就不觉得了，他觉得很吵，甚至想叫他们离婚。
可是吵完架之后，他们又好像是一对很和睦的夫妻，他们之间偶尔会开些小玩笑，开玩笑的同时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儿子。
不过，和睦时总比不过争吵时，可能，一个月，有25天都在吵，所以沈译有时似乎很抗拒回家。
对于沈译来说，家，有时候并不是避风港，更多的时候，那是终年雪飘的冰川之地。
沈译家里，说富裕并不是，可是要说不富裕，又好像要富裕得多。
沈译的妈妈总是很大方，沈译说要什么，二话不说就买了，但沈译爸爸不是，他爸爸什么都舍不得给他买，沈译刚开始是觉得他爸爸不爱他，后来看到爸爸的微信余额，才发现，他爸爸真的一分钱也没有。
毕竟，他爸爸没有工作单位，总是这里去完又去别的地方，偏偏都碰上不靠谱的老板，家里的开销，大部分都靠着妈妈的工资。
“你说你在那个家里明明很幸福，可是你却总感到痛苦。”
沈译没想到江怀年还记得他说的话，“是啊，想不通。”
江怀年望着沈译，透过薄薄的雾看着十岁的沈译。
小小的沈译弓着腰，把头埋在双腿里，“江怀年，你是从重庆来的，家里应该很幸福吧？不像我，我爸爸好像一点不爱我。”
他这样说着，突如其来的洪水让江怀年眼前成了一片海。
一望无际的海。
海边的少年是十七岁的沈译，他貌似看不见江怀年。
他自己喃喃道：“他们说，原生家庭带来的痛，是一生的潮湿，沈译啊沈译，你为什么感到不幸福？我真是搞不懂你。”
眼前的场景再一换，是现在27岁的沈译。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讨厌家庭，我其实挺幸福的。”
江怀年实在看不下去，或许，沈译的心比他现在更疼。
“没有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
沈译没开口。
“沈译啊，过去了。”江怀年又觉得自己讲的不对，过去了，伤口不痛了，可是，疤痕呢，抹得去么？
于是他又说：“过不去也没关系，我在这儿。”
沈译像是找到了靠山，他一头倒下去，躺在江怀年的腿上。
江怀年低头，轻轻给了沈译一个吻。
“聊聊你的家呗。”
“不是聊过吗？”
“再听一遍。”沈译喜欢听，他想了解江怀年的一切，不论好坏，所以听多少遍，他都 不会腻。
“我家啊，嗯，有一个夫人，他人可好了，我们也很幸福……”还没说完沈译就打断了江怀年，“喂，叫你好好说。”
江怀年没办法，“是，沈大人。”
他说，他妈妈家重男轻女，妈妈结婚的时候，巴不得她赶紧走，永远别回娘家。他爸爸家里经常吵架，家暴也是常有的事，他爸爸不愿让妻儿和自己受苦，正巧江怀年的叔叔要来贵州，于是爸爸带着妈妈和他一起来了盘城。
“江怀年，你恨不恨他们？”沈译突然插了一句。
“我时常给你说不恨，但是沈译啊，我想你应该知道。”
“是不是觉得他们很自私，受不了自己的家庭就带自己过来，他们开心了，但是自己却被困在了大山，所以恨他们。”
“嗯，真是聪明。”
“江怀年啊，要放假了，我们去一趟重庆吧。”
江怀年答应了，“只要你想，当然可以。”
沈译的思绪跳跃，他忽然又说“我想起之前我认识的外省的朋友，我们本来玩的挺好的，都怪贵州。”
“萧尘吗？”
“是啊。”
萧尘是沈译十五岁认识的网友，他们聊的特别来，两人还视频过，像是无话不说的好哥们儿。
直到他初二的暑假，萧尘问沈译是哪里人，沈译说是盘城的，萧尘说他不知道，沈译便改口说贵州，之后萧尘像是消失了般，他们的聊天框再没过下文。
沈译给江怀年说了，江怀年觉得好笑，加了萧尘的联系方式，好友申请，他特意写，他是重庆的，萧尘很快同意了，他看见萧尘第一条朋友圈，他说不出话来。
［CX：不是吧，怎么这个时代了我还能加到山沟沟里的人啊，盘城是哪儿啊，不知道，有人科普一下吗？］
他看到沈译在下面的评论。
［青山：盘城每年的夏天都会有消夏文化节，你不可能不知道，这儿的气温低，是一个以气候命名的地方，这里是山沟沟又怎么样，生活在城市的你见过真正的大自然吗？城市很好，大山也很好。］
江怀年不敢想沈译花了多少勇气，毕竟事后沈译给他说，“知道为什么他们瞧不起我吗？因为我是大山养大的孩子。”
江怀年想，沈译对贵州和盘城的感情与江怀年对他的父母的感情是相像的。
江怀年感谢父母带他来盘城，也恨他们为什么不能留在重庆。
沈译是大山养大的孩子，他爱这连绵的青山，他和青山有割舍不去的情感，但是他也痛恨大山，他恨这青山连绵，挡住他的视线与去路。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爱，又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恨。
那是一种极其矛盾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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