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的感觉是什么样地来着?
李承乾几乎已经忘记了。
实际上,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冲动的时候。
一点不夸张。
是,他不喜范闲。
不仅仅是因为他即将接手内库,触及了他的利益,还因为姑姑……
他少时便一心仰慕的姑姑,那样的高岭之花、那样遥不可及的存在,竟然对范闲青睐有加。
怎么不算青睐呢?
她为了范闲竟然质问他!她竟然怀疑他!
尽管,牛栏街刺杀一事千真万确正是他的主意。
他不该差使林珙谋划这场刺杀的。
可是他情不自禁。
每每想起密探送上来的情报——他进京那日姑姑便出宫与他相见,而范闲回去后更是暗中打听她的身份,甚至还找到了靖王世子的诗会上,遑论姑姑作业还亲自登门找了范闲。
他不喜欢范闲轻狂的样子。
他是真的想要他的性命。
可惜,程巨树没得手,反倒被范闲当众斩杀。
李承乾坐在马车里,搁在膝头的双手缓缓地收拢成拳头。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平日里洋溢着暖意的眼睛此刻寒芒毕露。
他心中的感情隐匿了太久太久,那些没有得到满足的欲壑、那些永远无法在光亮中展示的温柔,在遇见范闲的一刹,统统化作毒蛇,撕咬、吞噬着李承乾的理智。
马车里光线昏暗,将他本来就漆黑如点墨的瞳仁显得愈发幽邃,犹如深渊,哪怕只是与之对视,也难逃粉身碎骨的恶寒。
“太子殿下,鉴查院到了。”
李承乾端方、温润的君子面孔上不见一点表情,唯独一双黑洞洞的眼睛,乍看泛着诡谲的血光,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生在帝王之家,又有几人不会沦为恶鬼呢?
倒是眼下……
李承乾踏着小太监的后背下了马车。
他仰首看看太阳。
太阳将金芒洒在他过于苍白的脸孔上,反倒为他如玉的颜色平添三分病态。
李承乾眯缝起葡萄一般漂亮的眼睛。
倒是眼下,他生平第一次生出点做人的感觉来。
见他上门,鉴查院几处倾巢而出。
当然,并非是为了迎接他。
而是为了阻拦他。
“敢问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开口之人乃是四处主办言若海。
李承乾冷笑:
“林相公子遇害,本宫要提审司理理。”
“陛下圣旨,司理理一案全权交由鉴查院提司范闲审理,不敢劳烦太子。”
闻言,李承乾笑容更冷:
“昨夜有人撞见范闲追着林珙出城,本宫现在怀疑范闲就是杀人凶手。”
“本宫想要缉拿真凶归案,难道鉴查院还要阻拦吗?”
他说着,便大步流星上前。
鉴查院一干人等自然来阻拦。
可李承乾毫不犹豫地伸手,朝身后侍卫腰间的佩剑而去。
哗啦一声,利刃出鞘。
众人皆是一惊。
“天子脚下,本宫追查真凶,便硬要进这鉴查院。”
“看谁敢拦。”
夺目的金乌在他的眼前投下绚烂的光幕,李承乾浑身颤抖,却是因为激动。
他终于……
终于,他感觉活过来了,不再像一具为了权势奔走、算计的傀儡。
这一刻,他才算是为自己而活,为他心中所爱而活。
林珙是婉儿亲近的兄长,婉儿又是姑姑的心头肉。
范闲杀了林珙,一定叫姑姑十分为难吧?
无妨。
他会替姑姑出头。
他会帮她,会无条件地站在她的身边——正如她曾经无数次站在他身边那样。
他会找到范闲杀了林珙的证据,名正言顺地将他投入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