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室时，与内间相隔的巨大山海屏风前，长桌上已摆好了丰盛的早饭。青瓷锅里盛着晶莹剔透的灵米粥，熬得绵密稠糯，表面浮着层薄薄的米油，丝丝灵气裹着淡淡的米香漫上来，在晨光中凝成细碎的光点；旁边碟子里的糖油饼炸得金黄酥脆，边缘微微卷起，芝麻粒在光线下闪着油亮的光，咬一口定是咔嚓作响；另有一碟桂花糕，白嫩嫩的透着粉，中心淋着琥珀色的蜂蜜，甜香混着桂花香缠上鼻尖；两碟小菜更是亮眼，一碟腌脆黄瓜泛着水润的绿，酸甜气息直往人心里钻，一碟酱萝卜干色泽酱红，看着就极下饭。
海棠望着那锅灵米粥，有些讶异：“咦，地里的灵米熟了？两个月前才布置的阵法，按说泥土将稻种转化成灵米种子还要几个月，怎么这里这么快就能吃上了？”
“哪有这么快。”张玄策的声音带着笑意，他先扶着海棠在桌边坐下，自己才绕到对面落座，拿起她的白瓷碗，用银勺轻轻舀起粥，又低头吹了吹，确认不烫了才递过去，“慢点喝，刚盛的，小心烫着。”说着，又夹了半块糖油饼放到她碟子里，“虎叔今天的糖油饼炸得火候正好，外酥里软，你尝尝。”
海棠接过粥碗，小口抿了一口，充满灵气的米香混着暖意滑入喉咙，熨帖得她舒服地眯起眼：“好吃。阿策，接着说，这灵米……”
张玄策执筷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粥碗里，像是沉入了遥远的回忆。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往事：“这灵米，是我从上世带回来的，一直收在纳戒最底层，没舍得拿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粥碗里，米粒在晨光中泛着莹润的光：“那时我和她在山外林子相遇，她才五岁，穿着件不合身的破布裙，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糕点，傻愣愣地看着我。”
海棠捧着粥碗的手微微收紧，那些模糊的片段顺着他的话清晰起来——林子里的寒意，眼前这人少年时奄奄一息的模样……
“当然，那时我也才七岁，她把糕点递过来时，指尖冻得通红，自己肚子还在咕咕叫。”张玄策笑了笑，眼底却泛起薄湿，“后来我给她取了名字，随我姓莫，叫莫夜。她总缠着我喊‘阿冥’看着小小的一团却执意让我称呼她为阿姐”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沉：“我身子好利索后，带着她在镇上打零工，帮人挑水、劈柴、倒夜香，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就为了能让她每天吃上热乎的。也为了她的憨傻去寻医问药……短短几年就带着她走遍整个昭国。”
我可没有犯傻，是你犯傻，小时候又好骗。海棠有些心虚地低头抿了口粥，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自责：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后来在渡口，我们撞见两个修士打架，飞剑划破云层，灵光炸得半边天都亮。”张玄策的声音里带着向往，又藏着苦涩，“又听见有人说，修仙能逆天改命，别说治痴傻，就是长生不死都能做到。我那时就想，一定要带她修成仙人，那样她就能像一个正常人了。”
他看向海棠，目光灼灼：“我打听到最近的仙门十年才收一次人，上次招生刚过，要等八年。可我等不及，十三岁那年，揣着攒了两年的铜钱，带着她往仙踪的方向走。那段路，我们走了整整两年。”
两年里的风霜雨雪仿佛就在眼前——住的荒野破庙挤在一起相互取暖，饿极了就去田里一起挖野菜、去小溪里抓鱼（海棠暗自腹诽：他是真的吃野菜，我是装的……），他累得倒在地上就能睡着（她却精神奕奕地装睡，等他睡熟了便静静望着他）。多少次想放弃，可只要想到仙门就在前方，为了她，他就总有走下去的力气。
“快靠近仙门时，有一天路上她背回来半袋灵米，说是在林子里捡的。”张玄策拿起一块桂花糕，却没吃，“那米带着灵气，她吃了后，眼神清明了不少，我当是老天保佑，宝贝得不行，每天只敢煮一小把，混着糙米给她吃……直到到了仙门她也没吃完，宗门里有新的灵米发，我舍不得扔，被我收到了储物袋里，后来换了储物镯又换到了纳戒，这袋米就一直留着了。”
“那估计也有几万年了吧……”海棠感概着，忽然放下粥碗，抬起头看着张玄策，声音平静：“不是捡的。”
张玄策一愣：“嗯？”
“那袋灵米，是我抢的。”海棠的指尖在桌布上轻轻划过，像是在描摹当年的场景，“那天你去镇上帮人卸货，我在林子边的破庙等你，撞见两个才刚踏入修行的修士欺负一个老婆婆，抢了她的篮子。我看他们腰间的袋子鼓鼓囊囊，想着里面定是好东西，想到你的身体太差再补吃点好的，估计撑不到那什么狗屁宗门。”
她顿了顿，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当时看了看那老婆婆的篮子，似乎里面有一颗蛋，是某种妖兽的后裔。”
说着露出嘲讽的笑容：“那两人修为不行，眼力倒是不错，知道那颗蛋是个宝贝。我想着要不要杀了他们，结果听到你在找我，来不及等他们分东西，便从背后推了其中一个，让他撞在另一个身上。他们骂骂咧咧地追我，我就往林子深处跑，把他们引到早就看好的陷阱里。”
那些被遗忘的细节此刻清晰如昨——修士的怒喝，脚下的藤蔓，储物袋掉在地上的闷响，还有她抓起袋子就跑时假装的“慌张”。
“我打开袋子，里面有半袋灵米，还有两瓶丹药。”海棠看着张玄策震惊的眼神，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点上一世的娇憨傻气，又透着股狠劲疯魔，“我只敢拿灵米，怕拿了丹药他们追得更急，怕会碰见你。回来的路上，我把米藏在怀里，怕你说我，就说捡的。”
张玄策怔怔地看着她，手里的桂花糕掉在碟子里都没察觉。
他从没想过，当年那袋让她眼神清明的灵米，背后藏着这样一段往事。
那个总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喊“阿冥”的小姑娘，原来早就为了他，为了活下去，露出过爪牙。
等等，他忽视了什么……
“海棠，你有她的记忆，那时，你也……”
“对，”海棠指尖捻着糖油饼，咬下的动作慢了些，看着他眼底渐渐浮起层复杂的光：“其实我碰见你时，根本不傻。”
她抬眼看向张玄策，见他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道：“你那时躺在林子里，气若游丝，可身上缠着的气运却像团火，烧得厉害。我原本是山林里的一株海棠花，浑浑噩噩之间灵魂还记得收敛自身的气息，知道怎么吸收日月光华。后来你浑身是血地倒在我身边，我被那股血气一冲，竟猛地清醒了——就像蒙眼的布被扯开，前尘往事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记起自己是谁，也知道这片灵魂不过是‘海棠’的一缕魂，在凡间历劫的。”
她轻轻哼了声，语气里带着点自嘲，“也知道那位本我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要么把我融了，要么直接碾碎。我不想死，更不想被吞噬得连点痕迹都不剩……好在，后来祂找来时，也没有湮灭我的记忆，而是两个魂彻底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体。所以现在我是祂，祂是我。其实我碰见你那会已经有了入魔的迹象，起先只是想着蹭着气运之子的气运，顺便抢你的机缘……结果我发现你的机缘还都是我抢来送给你的……说到这里，我也意识到我原本世界的神奇，仿佛是星海里全部世界的来源地。”
张玄策神色莫名地道：“……师尊告诉我你的来处世界是和洪荒同层次的大道世界的碎片演化而成的，祂想去你的世界看看时，发觉你的世界已经被大道遮掩了，再也找不到了。”
海棠听着也只是吃了一惊，然后了然地点头，又继续道：“我化形后把你的伤治好了就隐了身形跟在你身后。见到你身上的金紫色气运，是我见过最旺的……”
她放下糖油饼，指尖沾着的芝麻被她捻下来，“我那时盘算，借你的运势挡一挡，遮掉我的妖气助我修炼，说不定等本我过来时，能借你这位气运之子多活几年。
结果发现你这气运之子爱心有点多，自己都过的那么惨了多出来的粮食还要分给比你小的明显过的比你好的孩子吃。”
"果然不久后你生病，他们把你扔到林子里自生自灭……呵，人心险恶。”
这时海棠露出一个讽刺的笑，顿了顿接着说:“所以我故意装作痴傻，凑到你身边，让你带着我。”
张玄策执勺的手顿在半空，眸色深了深，却没打断她。
“你以为我真的傻？”海棠笑了笑，眼底闪过丝狡黠，“只不过是藏着罢了。你每次出去工作，我都在暗处跟着，看你帮人挑水被嫌慢，看你劈柴被工头克扣工钱，看那些地痞流氓找你麻烦……”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起先我真没打算管。在我眼里，你不过是块好用的‘挡箭牌’，受点委屈算什么？世间疾苦，本就该你这种气运之子自己扛着。”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映得那点自嘲格外清晰：“我甚至偷偷数过，你被工头推搡了七次，被地痞抢过三次工钱，还有一次为了护着给我买的米糕，被人打得嘴角流血……”
“我就躲在墙后看着，手里捏着石子，想扔出去，又觉得没必要。直到时间久了……”她拿起粥碗，喝了口温粥压了压，“直到有次你帮酒楼倒剩食，被掌柜的儿子故意绊倒，一整桶污秽泼了满身，你爬起来时，第一反应竟是摸了摸怀里——那里揣着给我留的两个肉包子，生怕被弄脏了。”
海棠的指尖微微发颤：“那一刻我突然心疼，你这个滥好人怎么还是没吃教训，怎么这么傻——这样的性子还能活着……”
“这跟着久了，像是……真把你当成能靠一靠结伴相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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