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眺

张景敬听得嘿嘿直笑，没心没肺地接话，“那我可要挑个最大的，能建个浴池！”

原谅娘亲越活越像个小孩，就爱逗他们。

“娘，”张景静臊得不行，伸手轻轻晃了晃母亲的胳膊，脸颊泛着薄红。

“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张正姿拍开她的手，笑意温软，“后堂的浴池里备着热水，加了些安神解乏的草药，快去泡一泡，早些休息。”

张景静一愣，挑眉问道：“家里啥时候安了浴池？我怎么不知道？”

话音未落，张景敬已经转身冲到衣架旁，抓起一身干净里衣就往后堂跑，嘴里还嚷嚷着：“那我先去了！阿姐你慢点来！”

“就你们出去那阵子弄的。”张正娅望着儿子的背影笑了笑，转头对张景静解释，“你们离开前，族长和起灵为族地布了个大阵，不光能把咱们张家族地隐在山水间，还能聚拢天地灵气。匠宗的人研究族长送来的阵法图册，专挑那些实用的工具符文琢磨，竟真弄出些便利物件。”

“那浴池的热水，就是往水里丢一张小火符，比烧柴快多了，还省力气。你爹就在后院砌了个浴池，可算满足他‘曲水流觞’的喜好了！还有族里后山那片百亩的药田梯田，也用了新的灵雨符，原先三个月才能长成的，现在是半个月半个月的收……现在他们正琢磨着怎么把光凝在符上，若是成了，夜里照明就不用总点油灯了。”

张景静静静听着，越听越惊讶。不过离开两个月，族里竟有了这么多新鲜事，处处透着新气象。

张正姿说着说着，语气渐渐郑重起来，拍了拍女儿的手：“这些可都是族长和起灵带来的。你们两个是亲卫，可得好好跟着他们，替族里护好这两位主心骨。”

张景静重重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想：哪轮得着他们来护？反倒是族长和起灵，像两把撑天的伞，将整个张家护得严严实实。

“小弟呢？”张景静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院子西侧那间始终黑着灯的厢房。自从昨日在古楼后的山包劝弟弟放下那段心思后，她便一头扎进密阁忙到今日，期间竟没再见过小弟的影子。这会子时辰不早，按说早该在家了，可那屋的灯始终没亮，瞧着像是压根没回来。难道……又去了族长和起灵那边？

听到大女提起小儿张景景，张正子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几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语气里浸着点无奈：“追着老族长出门了，说是去帮着搬些东西，顺便保护老族长。我看，八成是想避开族长他们，找个由头躲出去清净几天。”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孩子性子轴，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头。让老族长带他出去走走也好，山外的风野，或许能吹散些堵在心口的烦心事。”

张景静没接话，只是望着那间始终黑着灯的厢房，眉头微蹙。她太了解小弟的执拗了，明白有些结得自己亲手解，旁人说再多都是白搭，只盼着这趟出门，能让他真的转过弯来。

院中的烛火晃了晃，将张正姿眼底的忧愁映得愈发清晰。她放下茶杯，指尖在微凉的石桌上轻轻点着，像是在盘算什么：“族长说，这次要在外面待上几年，把中原都走遍了才回来，说不定还会往更南边去。让景景多跟着族长学学，见见世面，或许看着看着，就想通了。”

张景静嗯了一声，心里却明镜似的——小弟那拧巴性子，哪是说断就能断的？她还记得，当年他偷偷把族长掉落的发带藏在贴身荷包里，被她撞见时，脸涨得通红，却梗着脖子嘴硬：“就是觉得好看！”结果第二天就被十六岁的起灵按着揍了一顿，连荷包带发带都被抢了回去，比被自己小的人压着大，这事在族里还族人偷偷笑了好一阵子。

如今这道坎，怕是得他自己摔一跤，疼到骨子里，估计也不肯回头。

“你也别太挂心。”张正娅看穿她的心思，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意味，“景景是个聪明孩子，就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老族长带他去历练，顺便开解心结，也许用不了多久就想通了，提着特产乐呵呵地回来呢。”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张景敬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衣领上，听见母亲的话，立刻凑过来道：“我下午听景辉说，起灵特意让他调了景景的玉牌权限——只能发公务消息给族长，私事一概发不出去，就是怕他总去烦族长。”

呵呵，张景静心理冷笑，只在族长身上，起灵那人还真是公私分明。她淡然的点头道：“挺好。族长和起灵的世界，本就不是谁都能随便插足的。景景吃点苦头，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总比一直陷在里面强。”

张景敬将头发上的水分擦掉后运转内气一烘，长发又恢复成干燥的模样，点头:“姐，热水放好了，你去洗吧！”

张正姿笑了笑，起身收拾石桌上的名册，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行了，天不早了，都回屋睡去。明日还要搬户籍册呢，一堆活等着，可得养足精神。”

张景静点头起身，回房拿换洗衣物时，经过小弟那间黑着灯的厢房，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窗纸上积着层薄灰，想来是有些日子没好好打理了，透着股人去楼空的冷清。

她抬手想敲门，又收了回来——忘记了他不在家，最终只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夜渐深，院中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巡夜族人的梆子敲了三下，“咚——咚——咚——”的声响漫过巷弄，带着夜色的沉静。

张景静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静寂无声，想必敬已经睡熟。她将小弟的事暂时搁在一边，也闭上眼睛放空思绪快速进入了梦乡。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床榻上投下细碎的银辉，像一层薄薄的霜。

宁静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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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未亮透，东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族地亮了一夜的千万盏灯笼便如同接到无声指令般，同时熄灭了光。

灯笼里的烛芯余烬还在微微发亮，却已压不住渐浓的晨光，青石板路上的阴影正被一点点抚平。

山林边缘，几只刚从巢里钻出来的野鸡正要引颈打鸣，还没等啼声破喉，不知从哪飞來的鹅卵石，“咚”地一声同时正中它们的脖颈。野鸡还没扑腾翅膀便歪倒在地，晕了过去。紧接着，修长沉静的人影从树林走出，提溜起鸡翅膀往膳堂方向走去，指尖还沾着点晨露，脚步轻得没惊起一片落叶。

随着这声细微的动静，族地像是被按了启动键。家家户户的窗棂后陆续透出微光，穿衣的窸窣声、洗漱的泼水声、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灶台里柴火噼啪声……此起彼伏地漫开，织成一张鲜活的晨网。

片刻后，各户院门陆续吱呀开启，张家人纷纷走了出来，脚步匆匆却有序，向着各自的工作地而去。

千百道忙碌的身影在晨光中移动：长居族地的工匠们扛着工具，多半是往族地的新建阁楼的工地赶，那里用两天时间已经盖好了一层，今日要接着往上砌砖搭架，十根巨大的象牙龙骨被另一边过来的人从仓库小心的抬出，这是用于铺陈第二层地板；密阁方向也有不少人影，他们是接到总管昨日发的指令，今日都是去规整族中公务资料卷宗，把全部密阁资料录入玉牌的；几个穿着灰布短打的族人拿着簸箕扫帚，沿街收集落叶，竹扫帚划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唰唰”声；还有些人径直往后山去，那里的药田昨日用了催长符，今日有些能采收了，他们要帮忙采药、晾晒，再送到工坊里磨成粉，按剂量分装成小袋，供外出的族人随身携带。到了午后午又洒下新的种子，催化灵气雨等待几日后的收获。

包围着族地的悬崖峭壁上，无数道水流自崖顶奔涌而下，如银练悬空，哗哗的水声在山谷间回荡，撞在岩壁上溅起的水雾，被晨风吹散，化作一层薄薄的凉润，沾在巡山队伍的眉梢发间。

崖底，数十架巨大的水车正随着水流的冲击吱呀呀转动，木质的轮轴与辐条咬合处泛起温润的包浆，每转动一圈，都带起串串水珠，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虹光。水流被水车巧妙地引入依地势开凿的水道，顺着蜿蜒的沟渠一路向前，穿过青石板铺就的暗渠，最终分流至田野间。

田埂上的泥土被浸润得发黑，抽穗的稻禾顺着水流的方向轻轻摇曳，连田边的野草都舒展开叶片，贪婪地吮吸着这带着山涧清冽气息的滋养。

住在外围的族人则更像普通勤恳的农牧民，分工明确地走向田间地头。有人扛着锄头查看快要成熟的稻谷麦子，一人高的麦穗上还挂着晨露，沉甸甸饱满的谷穗泛着金；有人赶着牛崽羊崽，伴着它们咩咩哞哞唤各自父母的叫声往草场去，它们脖子上的编号铃铛叮当作响，惊起无数早起的山雀飞鸟；还有人提着竹篮去鸡舍鸭棚，刚下的蛋带着体温，被小心翼翼地放进铺了稻草的篮子里……

整个张家族地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在晨光中缓缓运转起来。

没有喧哗，只有各司其职的沉静与高效，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踏实的气息——那是烟火气、草木气，也是千百人同心协力，为家族安稳奔忙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