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他的衣角一晃而过，像夏季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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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有些忧伤的纯蓝色，偶尔两三只鸟儿飞过，偶尔两三架飞机划过。鸟儿什么也没留下，可飞机，却留下了一条条白色的尾迹云。
你的办公桌靠近窗户，只要一抬头，窗外的这幅景色总能映入眼帘。
每次看到它，你总会想，他应该，就属于这样的蓝天。
“——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你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然后起了身，走进主编的办公室。
主编是个快四十岁的女人，保养得极好，感觉年纪和你都差不多了。唯一不同的是，她漂亮得很有攻击性，像冰山上的红玫瑰，耀眼张扬。
自家主编的颜值，真是怎么看都看不腻。当你还在对着人家的容颜发着呆的时候，一声咳嗽就把你拉回了现实。你连忙问到:
“冉姐，您叫我有什么事儿吗？”
“这两年社会上的主旋律题材作品愈发喜闻乐见，我们本地刚好就有很好的资源，报社肯定要抓住这第一新闻。”
“您说的是阎良的试飞院吗？”
“对，很多人可能知道空军，但对试飞员的了解却少之又少，而且试飞院就在我们本地，我们应该一马当先，在让更多人了解试飞员的同时又可以帮助我们增加关注度。报社跟那边联系好了，你准备准备，明天开始去试飞院做一期关于他们的报道吧，我会叫上小张和你一起。”
你抿了下嘴，然后点了点头，就离开了主编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
去阎良么，那他……会在那里吗？
窗外绵延的尾迹云，似乎也无法给你这个答案。
这天夜里，你难得一次梦见了他。
那时候刚上高中，而在那之前你都是在老家读的书，因为父母工作变更，才跟着他们来到了西安。
新环境，新学校，新饮食，新语言，什么都是新的，唯独你不是。
总归是有些不适应的，至少语言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学校倒还好，大部分都是说普通话。
但人生嘛，总归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你还是在学校遇到了语言方面的问题。
开学那天，你走在高一教学楼的长廊上，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左边胳膊突然有了一小股拉力，你抬头看去，是学校里的保洁阿姨，可能是新来的，所以不太熟悉学校。尽管她的面容很慈祥，可说的话是西安方言，
“同xuo，图书馆在阿达？”
“什么？”
“图书馆在阿达？”
两遍都没听明白，只大概知道什么同学什么图书馆。可阿姨一脸期待的看着你，你耳根开始发烫，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比如，就这样遇见了他。
“阿姨，图书馆就在我们这栋教学楼后面。”
一道男声插了进来。
清亮的，微微沙哑的，好听的。
你偏过头，就看见一个少年站在楼梯口。
他个子很高，你好像也才到他的肩膀。皮肤颜色有点深，不过是很健康的颜色，眼睛又黑又亮，可是整个人看着却很严肃，哪怕刚刚他善意的提醒，也是有些正经又不带笑的样子。
说完话后，他就下了楼梯。那位阿姨朝着你笑了一下，又赶紧对着少年的背影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
你反应过来是他帮了你，于是赶紧朝着楼梯追过去，但他走的很快，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是你们第一次相遇。
第二次相遇是在同一间教室里。
好巧，原来你们是同班同学。
“邓放。”
“到。”
和楼梯口的声音一样，只不过这次是从斜后方传了过来。你和班上的同学都回头看向他，像看老师念到名字的每一位新同学。
原来，他叫邓放。
你一直注视着他，哪怕周围开始变得静悄悄，哪怕邓放和所有同学的身影都开始变得模糊。你终于鼓起了勇气，叫出了他的名字:
邓放。
邓放。
邓放。
……
可是没有回应。
……
一瞬间，你睁开眼睛。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挤了进来，留下残影在白色的天花板上。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你才回过了神。然后看向了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快要到晚上十二点。你从床上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
万家灯火，灯红酒绿，川流不息。
不夜城，倒担得起这名号，只是多了份喧闹，少了些安宁。
你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夜景，然后拿起了床边的手机，翻到不久前才联系过的人:骆欢——你高中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你喜欢邓放的同班同学。
“嗨，大美女，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骆欢调笑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了过来。
“我梦见邓放了。”
……
电话那边静了一瞬，骆欢的声音才再次传出来。
“不是吧，我的姐，你还喜欢他呢。”
“从你14岁到现在你29岁，15年了，你还喜欢他？”
还喜欢吗？
你不知道。至少年少时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老师点他名字你都会条件性抬头，喜欢到分班后只要出课间操都会在操场寻找他的身影，喜欢到总会在光荣墙上寻找他和自己名字之间的距离……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你们已经12年没见过了，久到他现在已经30岁而你也已经29岁了，久到可能他有女朋友甚至结婚了……
久到，你可能分不清现在的你对他到底是喜欢，还是执念了……
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没有回答骆欢的问题。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算了，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你根本回答不出来。”
“欢欢，其实我特别想当面跟他说一声谢谢。”
……
“为什么。”
夏鹏飞一脸怨气地看着眼前大半夜把他叫到首席办公室的人。
不让人睡觉就算了，怎么还给人找活干？
“不是，老邓，上面派给你的采访报道任务，你扔给我干嘛？”
“什么叫扔给你？”
邓放偏过头，手中擦鞋的动作也随之停止。他穿着蓝色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已经被解开，明明没有刻意摆出首席的姿态，但偏偏给人一种无形的威严，夏鹏飞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我明天有个试飞任务，必须得去。我看了明天的安排，就你最闲，所以才叫你去接待一下来的记者。等我任务结束回来了后面肯定就没有你的事了。”
“行行行，老邓，那我就先帮你应付一下啊。”
……
阎良离西安城区有50多公里路，所以你选择了自己开车去。
“——姐，你之前去过阎良吗？”
说话的是报社刚刚转正不久的记者，张渝州，算新来的里面年纪很小的，平时大家都喜欢叫他小张。可能因为他刚来实习的时候是你带的他，所以跟你比较熟，基本你的外出工作都是他跟着你。
年轻小伙子，心思什么的都很明显，你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可他没有挑明，所以你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在一个地方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免得日后尴尬。
“没呢，怎么了。”
昨晚你和骆欢打完电话，虽然后面睡着了，但一晚上都是半梦半醒，断断续续地又梦见邓放好几次，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可他没有回应过一次。今早起来的时候看着镜子里挂着两个黑眼圈的自己，你差点没晕过去，粉底遮瑕都扑了好几次。
所以现在，你实在没什么精力，车也是让小张开的，你坐在副驾驶。
“我听说过一句关于阎良的话。”
“什么。”
“阎良阎良，一片荒凉，楼上楼下，都住的和尚。”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有这么夸张吗？”
“有啊，当然有，虽然阎良离西安只有五十多公里，但是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漫天黄沙，感觉环境肯定很差，真不知道主编怎么会派我们来这样的地方。”
听到他后半句话的时候，你已经皱起了眉头，想着他可能是经验不够之前没来过，也懒得跟他计较，自己先闭上了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张渝州瞧见你睡了，也没再说话，安静的开着车。
他开车开得慢，你们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才到的试飞院。
和门口的哨兵说明情况后，你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穿着绿色飞行服剃着板寸的男人向你们跑过来。
“不好意思啊，请问是——记者吗？”
“您好。”
算是回应。
“我们首席今天有个试飞任务还没结束，所以就让我来先替他接待一下你们。”
你摇摇头说没关系，由夏鹏飞领着你们，在门口哨兵检查了随行装备后，就进入了试飞院里面。
一路上夏鹏飞向你们介绍了试飞院的基本情况，还有哪些能拍哪些不能拍，一一都说清楚。因为做的是一次专访报道，所以只需要对试飞院现任首席和一些试飞员进行一个采访，再拍一些试飞院的照片就差不多了。
“这里就是我们邓首席的办公室，他刚出完任务，在回来的路上，他不喜欢外人随便进自己的办公室，你们就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夏鹏飞把你们带到了挂着首席办公室的屋子门口，用手指了指，朝着你们说道。
“你们首席姓邓啊。”你抓住了其中一个引起你注意的字，然后问道。
“对啊。”
夏鹏飞还想再说点什么，你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每一道都清楚地在楼道间响起。他走得并不算快，偏偏你的心跳加快了。其实从你听到他们的首席姓邓的时候，你的心跳就已经加快了。
那人似乎在你身后几步远的距离停下了。夏鹏飞朝你身后看了眼，就越过你走了过去。
你也跟着转过身。
八月末的天，即使入了秋，也依然燥热无比。
那时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他的衣角一晃而过，像夏季的风。
而现在，少年的青涩稚嫩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
身高又高了些，皮肤颜色比之前还要深，但却多了一丝男人味。头发短了很多，还是黑色的。
他看着你，像许多年前那样，但还是没有笑。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夏鹏飞走过去搭上他的肩，然后笑着看向你们。
“介绍一下，我们试飞局的首席，12年军龄，两杠两星，中校军衔。他叫……”
“邓放。”
你像在梦里一样，叫出了他的名字。
被叫名字的人顿了顿，但还是嗯了一声。
这一次，在现实里，他终于有了回应。
张渝州看向你，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夏鹏飞有点懵，看向了邓放，“刚刚不是我说的吧？”
邓放有些无语地看着夏鹏飞，拍开他的手臂，向着“声源”看去。
夏鹏飞立马反应过来说:“——记者，你认识我们邓首席啊？”
“我……”
“你不是还有事儿？”
邓放撇向夏鹏飞。这眼神，像极了昨晚上……夏鹏飞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决定先闪一步。
“啊对，我还有事儿，可多了，——记者，你跟我们邓首席聊吧，再见再见，不用送了。”
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原地了。你有些佩服夏鹏飞的速度，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邓放。
后者已经抬脚走进了办公室，只丢下一句:
“进来吧。”
你有些失落，他的样子，不像还记得你，尽管你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有回应。
你和张渝州走进去。邓放已经坐在了一把椅子上，面前还有一把椅子，他示意你坐下，你会意走了过去。张渝州见状，整理起手中的机器，准备记录。
关于首席的专题访问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其中十分钟是因为你的紧张和些许无措，原本对你来说易如反掌的问题，在面对邓放时竟然卡了好几次，连张渝州都忍不住皱了眉头。
所幸邓放并没有不耐烦或者责怪你的意思，甚至还让你别着急。但是这可能只是出于对于一个女人基本的善意。
因为他看向你的眼神和看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采访到这里就结束了，谢谢邓首席。”
“不客气。”
你起身，到旁边帮张渝州一起整理设备，准备离开。这期间，邓放一直注视着你。
你忍不住想看他，这很正常。可你不明白为什么他也在看你，偏偏他是光明正大的看，也不会刻意回避你的目光，直到第三次对视后，你忍不住问他:
“邓首席，您还有事吗？”
“啊，没有，”邓放转了转手里的笔，又看向你，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你是不是三中的？”
如果有人问起你那个时候是什么感觉，你应该会回答，大概就像连续吃了十个柠檬，又酸又涩，酸的心很疼，涩的想掉眼泪。
原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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