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三）旧影

　　对于斯得恩皇室而言，埃德伦仿佛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这让缀在他名字后面的姓氏显得像是一个华丽的朝讽。

　　新生命的降临本该是值得欢庆的，可如果这一条生命带走了另一条被深爱着的生命，一切或许都要另当别论了——至少对于阿卡伦多尊贵的皇帝陛下来说，事情是像这样运转着的。

　　埃德伦出生后，皇后的去世给予了皇帝莫大的悲痛，说不清是因为痛苦还是厌恶，又或许是出于更复杂的情感，皇帝选择将这个孩子送去旧教堂。于是埃德伦的人生，最早是与倒塌近半的围墙、攀满建筑的藤蔓以及年逾六十的老修女做伴的。

　　在埃德伦的童年里,最多的色彩是教堂无处不在的白色，那是覆盖在他的欢愉之上的颜色，就像阿卡伦多隆冬的第一场雪，干净得透出了荒芜的味道；其次是绿色，生长在旧教堂的草地上的一棵苹果树，每到秋天，会结出青绿色的苹果，那是同埃德伦的眼睛一样的颜色，是皇后留在他身上的颜色，却带着萦绕的酸涩。

　　老修女总是以为埃德伦什么都不知道, 但其实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前来视察的皇宫侍女就让那些故事像羽毛一样随风扬进埃德伦的心里——他是一个失去了母亲.又被父亲抛弃的寄居者。

　　他出生在春天，却活成了萧索的秋，

　　老修女说，他看世界的眼睛总是冰冷的，于是老修女试图教会他温和与慈悲。

　　一只死在冬春之交的飞鸟，老修女会带着埃德伦在丝佩瑟斯女神像的注视下，为这陷入永久的沉寂中的生灵进行整个请晨的祈祷；沿途路过旧教堂的旅者。老修女总是让埃德伦将面包和温水送到他们疲惫的双眼前。

　　“女神会祝福善良的人，我的殿下，”老修女说，"我由衷地希望您获得幸福。”

　　埃德化仰望被藤蔓缠绕的女神像，一块连自身的圣洁都无法保证的石头，又怎么去眷顾泥泞里的人呢?所谓的神明，只不过是有心人编织的虚妄幻想。

　　埃德伦的心没有任何触动，可老修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身体的衰败让活在世上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老修女从来不说,但埃德伦能看得出，她诨身都疼，到冬天的时候，她已经无法下床了。

　　“女神要带我离开了，”老修女温和而忧伤的眼神落在埃德伦稚嫩的脸上，可您怎么办呢?我教给您的东西太少了。”

　　“你不用担心我，赛拉，”埃德伦平静地看着老修女，”我都知道。”

　　老修女轻轻叹息一声:“您还有很多不明白。”

　　但老修女已经没有精力再教他什么了。她离开在这个冬天，在雪融化之前。

　　埃德伦没有感到多么悲伤,人总是要离开的，或早或晚，生与死的交替，他很早就懂得了。

　　皇宫来的人为老修女举办了一场简易的葬礼，并在埃德伦的要求下，将她葬在了十分靠近女神像的位置。

　　“殿下，您该离开了。”侍女催促说，看看这里，根本不是能住人的地方，您……

　　无端的，埃德伦忽然觉得更冷了一些。他打断侍女。让她先出去，可那侍女丝毫不理会。

　　“您居然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六年，”侍女皱起眉，”接下来，我们会送您去您的舅舅，雷蒙顿公爵的府邸。”

　　埃德伦不在乎接下来去哪儿——去哪儿都一样，世上不会有第二个旧教堂，他只觉得侍女过于聒噪，于是转过头，声音比呼啸的寒风还要冷:“出去。”

　　侍女看着那双没有一丝情绪的青绿色眼睛，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惊惧，她终于闭上嘴，有些慌乱地去教堂外等候。

　　埃德伦从地窖取出一颗秋天保存下来的青苹果，放在老修女无字的灰色基碑，前用寻常的语气说:“你还是没教会我慈悲与温和，赛拉。”

　　风勇肆掠而过，除此之外，别无回应。

　　女神像慈悲地往视着这平凡的一幕，哪怕埃德伦已经离开，基碑前的苹果腐烂成泥，旧教堂成为所有人的记忆中一段被风雪模糊的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