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21世纪初年,冬日里,一场大雪将山脚蔓延至长白山顶的脚印掩埋。
天池边上,风雪被隔绝的一小片地方。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被兜帽挡着的容颜出现在有些灰蒙蒙的天色下。
这人身高腿长,没有动作之前,静立在那里仿若一尊石刻。
直到此刻回头瞥见那拥着长长的斗篷靠在躺椅上的人,眼中才有了几分活人的色彩。
“嘶——唰啦——”
黄花梨躺椅上的人发出一声惊诧的声音,将膝上足有8开大的账册合上,逃避般将头向后仰去,靠在椅背的软枕上。
身边的青年感受到了她不妙的情绪,有些无措地想要张口,却不知要怎么宽慰。
薄唇开开合合几次,还是默默闭上了。
不过,那人也习惯了这样,不仅没有在意,还有空从毛茸茸的斗篷里伸出手拍拍他的手臂安抚。
“早该想到的,本想借这天池的美景压一压怒气,结果还是低估了这些个糟心事。哦,对了!”
她翻开账本,在某一页的文字最后一行下面添上一串字:
“帮末代張起灵恢复记忆一次。”
写完这一句,又找出单独的一页,在满满当当的“正”字里找了个空,写上一个新的“正”字的第一笔。
将笔和账本收起,翎霜开始了每次看完这账本必做的事。
“你说说这些人!特别是你家上上上上一个管事的,没事干瞎折腾!
我在这地底下睡得好好的,不就是有个人瞅见点啥东西。非得找一群人去折腾!
问过我了吗就把我画你家祖坟里!你数数这些年损了我多少阴德!
还有当年那什么九门!名声好听,结果可真是是个空架子!你看看这账本!”
翎霜将手上的账本竖起来,将书脊面对自己。
“这我一只手都快拿不住了!怎么人多了反而还还不上了,就非得拖着是吧!
就不能学学人家齐家,虽然嫡系绝后了,可至少还完了啊!还有那个什么六,虽然没有后人,可人家眼看着自己不行了,不也当即找我,让直接拿了欠的阴德。
那什么李家!真当我分不清还不上慢慢拖着还和拖着不想还!……”
听着翎霜基本每次看到那账本都要说一遍的话,張起灵并不觉得自己被迁怒了。
今天是正月十五,年节已经要过去了。真正被迁怒的人,又要遭殃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藏在兜帽下的嘴角轻轻扬起一点。
翎霜起身收起正得自己欢心的躺椅,朝山上走去。
“走了,今个该吃元宵来着,先回我墓里收拾一下,还来得及傍晚前下山。”
張起灵抬腿跟上,翎霜见他跟上,抬手一挥。
被隔开的风雪洋洋洒洒,倏忽见刚才两人站过的地方已经没了痕迹。
“这次的黄花梨还不错,那今年就先去杭州吧!”
……
陪孤寡老人过完这个年,翎霜立刻动身前往杭州。
在她上飞机的同一时间,另一批人也开始忙活。
“快快快!检查文件!你怎么还没保存,一会来不及了!”
“别管你那小店了,这边来不及……”
“了”
随着电话里最后一个字的声音落下,吳家所有盘口,连同吳二白的公司,吳家老宅,齐齐断电。
伙计们和职工倒是不着急。
吳家在当地也算得上豪门望族,这年后统一断电维修的规矩,似乎是自来就有的。
虽然每年时间不定,但相差不过十几天,而且领导都会提前一两个小时通知。
刚入职的可能还有点慌乱,但老员工在接到通知那一刻就已经将所有文件保存,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而吳山居内,在听到自家三叔最后一个字后,吳邪耳边听到了些许细微的声音,求生欲使他快速离开了刚才站立的地方。
果然,下一刻,伴随着砖石落下的声音,他刚才站着的地方便被瓦砾掩埋。
一道人影从飞扬的尘土中走来。街边路灯的光落在杨尘上,衬得那人仿佛被包裹在光晕里。
吳邪一时间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人物,竟呆愣愣站在原地看痴了。
“小邪!小邪你还在吗!你那边……是不是她到了?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啊!”
“咳咳,三叔。是她来了。”
“那你这几天就别回来了。好好招待人家,知道吗!”
没等吳邪回答,耳边一阵忙音,他三叔已经挂断了电话。
叔侄二人交流的空当,翎霜已经穿过吳山居一楼出现的缺口,停在了吳邪面前。
“看来你家这个年过得不错呢?”
她抬手拍了拍这小年轻鲜嫩的面皮,若不看她另一只手上拎着的电工剪刀,在这样的氛围里到显得有几分暧昧。
吳邪后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
三叔以及爷爷自小的叮嘱涌上心头。
“平日里,翎霜就是最大的危险和麻烦,可要是真出了什么要命的事,她绝对会救你!”
后面一句年轻的吳邪还没体会到,可前一句,这些年他可是经历了个彻底。
就这每年年后例行断电,吳山居时不时塌一面的墙,他已经可以平静面对了。
甚至,此时他还能注意到刚刚拍自己脸的那只手腕上多了串雕花的木珠。另一只手上的剪刀已经凭空消失。
翎霜一屁股坐在吳邪旁边,把那串珠子褪下来。
108颗的秀气小珠子颗颗精致,每一颗上都雕着不同的花样。
看着绕了三圈挂在那纤细手指上递到自己面前的珠串,吳邪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自小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一眼便看出来这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好看吧?”
“嗯”
“可惜了,这是我的。”
“你!”
“我怎样?乖乖,你的噩梦,我回来了!”
“哦,终究是我爷爷欠了你的,你朝我撒气也是应该的。我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他这死样子看得翎霜脑门抽抽,恨不得一巴掌打死十多年前的自己。
自己到底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觉得他意外的干净,能还上他前辈们欠下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