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无尘,一只酒壶咕噜噜地从廊下阴影滚到如银月色里。
阴影中倚墙酣睡的红衣少年呼吸绵长,怀中长剑却莹光明灭,映得少年半边脸如同入水的羊脂玉,在悠悠水波里,叫人看不真切。
这是睡着了还是喝醉了?霜分好奇地从剑中钻出来。
可无论她怎么盯,少年依旧毫无察觉,闭着眼,嘴角微弯。
见此,她胆子愈发大起来,伸出手放在了面前这颗圆圆的毛茸茸的脑袋上,一下一下地抚着。
真是好手感......摸都摸了,揉一揉也可以吧?
然而还没等她落到实处,手腕便被轻轻握住了。少年的手像块暖玉,被他触碰到的肌肤温温热,实在舒服。
“...不许揉。”
李相夷抿了抿唇,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霜分心虚地收回手,转而抓住了他袖子上长长的飘带,还没晃两下又被飘带主人拽了回去。
“要玩便玩你自己的去,”李相夷撑了一把地面轻巧地起身,上前两步弯腰捡起了酒壶。
“我前日收到了师父的回信,他也不曾知晓你的存在,”说到这,李相夷扫了眼手里的少师剑,又望进了身旁少女的眼睛,“不过也是奇了,师父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霜分眉眼含笑,点了点头,惹得少年一愣,连忙移开目光,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你……真是剑灵?”
“是呀是呀。”霜分跟在李相夷身后,盯着他腰后缀着的饰物,两根带子一晃一晃的,甚是可爱。
“既是灵,为何我又能碰到你?”李相夷摩挲着剑柄,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看都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也奇怪呢,按理来说此间的生灵并不能触碰到我的灵体才是。只有小相夷是例外。”
“……”李相夷多次纠正无果,只能默默忽略那个令人难为情的称呼,“头回听你这么说。”
“这段时间不是在求证嘛,虽然以前没人能碰到,但说不定你是我的机缘,遇到之后有所改变呢。”
只是霜分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少师剑的剑灵,她记得自己曾经是住在别的剑里的,那剑无主,也不在这方世界。
如今栖身的少师有主,那她是不是该称李相夷一声主人呢?可她更喜欢叫他小相夷呀。
纠结了片刻,霜分犹犹豫豫地开口:
“……主人。”
?
“……你还是像原来那般唤我吧。”李相夷流下一滴冷汗,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咳、万物生灵智而自由。”
听李相夷这么说,霜分放下心来,欢快地开口:“小相夷!”
“……”李相夷又摸了摸眉尾。
——
扬州三月,时雨蒙蒙,如丝般飘进敞开的窗。李相夷坐在窗边,一目十行地默读小几上堆成小丘的信件。
“怎么到了扬州城还是住客栈啊,你说要回扬州,我还以为你家宅子置办在这边呢。”霜分的声音从少师剑中传来,“真好奇你对住宅的品味。”
毕竟赶路几日,这人换了不知多少身张扬的红衣,难得换上白色,那衣摆也绣了流光溢彩的银色暗纹,零零碎碎的坠饰更是不知凡几。
霜分问过莫非他包裹里都是换洗衣物?少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不然呢?
“不过是来取这些信件,家里人和友人都会把信寄到扬州来。”
李相夷看信看得眼花,端过茶杯抿了口,却被这早已凉透的茶苦得五官皱巴巴,赶忙含了颗糖。
“噢,那咱们之后到哪儿去呢?”
“自然是去寻我师兄。血域天魔已败于我手,师兄这下总该没得数落我了,我去寻他,与他继续行走江湖。”
单孤刀对于李相夷挑战血域天魔一事极为不赞同。好在他大胜而归,都说了师兄不必为他如此担忧吧。
提到血域天魔,霜分汗流浃背。她便是在李相夷与其大战之中突然现世,吓了李相夷一大跳,险些一掌把她脆弱的新生灵体拍碎。
“师兄最近的信上说要与我在扬州碰面 ,想来他已经听说那一战的结果了。”
“一路上都听人夸你,你如今已经是天下第一啦!”霜分轻晃剑身,“太厉害了吧——十五岁的天下第一呀——”
听着霜分的惊叹,李相夷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只字不提受了多少暗伤。
少师剑停下晃动:“不过呢,就算打赢了,伤还是要好好养的。今日的还没做呢,来来,趁你现在安安分分待在此处,赶紧完成吧。”
“做什么?”
霜分没有回应。
李相夷疑惑地歪歪头,握住少师,只见剑身慢慢泛起莹光,一股温凉的炁缓缓涌入了他的经脉。
“这是经我淬炼过的天地灵气。”
灵气……李相夷只觉得舒服得紧,还有些困,不由得放松了脊背,轻轻靠在背后的墙上。
“能温养你的身体,对你疗伤有益。”
温凉的灵气在经脉中游走,和这几晚睡梦中的感觉一模一样,原来是她在帮他疗伤。
“……”
大约过了一刻钟,少师剑的莹光渐渐淡去,李相夷缓缓睁眼,从垫子上蹦起来,一脸神奇:“这是什么功法?”
“算不得功法吧……借助天地之力,融合自然之息罢了。”
借助天地之力,融合自然之息。李相夷跟着默念。
天地合气,万物自生……
见他仿佛参悟了什么,霜分知趣地不再打扰,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少年天才盘坐调息。
小相夷可真是厉害,这悟性,这资质,饶是在她过去生活的世界也难得一见呢,更何况少年还有一身剑骨。
若是心性也不俗,那李相夷当真是道途坦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