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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边缘

残魂——记叙者

“从星星的弹孔里,流出了血红的黎明。”

——北岛《宣告》

这条公路好似漫长的没有尽头,天边的阳光在沥青路上又蹦又跳,它们太阳在我前行的路上洒满了碎玻璃,光一照上去就发出细小的光。但其实也只有光。

我深刻的明白,天上的太阳不会为了我弯下它笔直的腰,也清楚的明白天底下有那么多人。阴云不会专门保护我一个,但我还是留着一份念想。我想树木为我生长,我想爱人为我而活,我想太阳为我而燃烧,我想月亮为我而洁白。我知道不可能。但我总存着那一份幻想。幻想我是那个幸福的孩子,幻想我是那个幸运儿。我只会幻想。幻想自己才是那个被上帝宠坏的孩子。

从头到尾,从生到死。我仁慈的,忙碌的上帝啊。祂也许根本就没有看过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我在地上,太阳在天边。它用它泣血的双眼看着我,我用我真诚的眼神回望它。如果我一直盯着它,我会受伤。但如果是它一直盯着我,它却不会受伤,也不会因此被任何东西影响。受伤的依然是我,我会被它晒伤。

如果太阳是我的爱人就好了。我这样想。这样就不只是我受伤了,我也可以用冷漠的眼神伤害它了。因为他爱我,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它。像伤害一朵未经人世的桃花儿。可惜太阳不是我的爱人。

它不爱我,可我爱它。曾经我爱惨了它美丽的模样。它永远都是那副模样,再多的年华也不能让它染上沧桑。它所存在的时间和它的故事都是人类无法想象的,它的存在是不可撼动的。它静静的俯视着这颗星球已经数十亿年了,甚至更多。在这一段漫长的时光里,它注视着所有的黑皮肤,白皮肤,黄皮肤和长着鳞片的孩子们从陆地上站起来。它看着我们的成长,也看着人类文明的成长。只有它是永恒不变的。只有它。

太阳的光弹奏出和谐的韵律,这是来自于太古的歌声,这是恒星的歌声。这是那恒星跨越数亿年的时间和数光年的距离为我们,专为我们而开始的吟唱。

它从那古老又神秘的东方升起,吟唱它古老又神秘的圣歌,向更神秘的日落之地而去。

远去。又出现。

太阳,那是个柔美的概念。

我看着天边灿烂的阳光,它慢慢的从道路的尽头飘过来了,带着温暖的风飞过来了。我总觉得,只要我看到阳光,这个冬天就快过去了。只要我看到太阳和蓝天,春天就快到了。我每年的期盼和等待,无非就是对春和秋的乞讨罢了。苦夏太难熬了,冬天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自认为只有秋天和春天舒适些。有时也会觉得季节没什么。但每每因为季节产生这些情绪时,我总能对春天和秋天夸上一夸。

我人生中几乎每一天都是如此,现在也不例外。其实也并非我鄙视冬夏,只因自己常常遭吃严寒酷暑的苦痛,所以也就慢慢厌恶了。我倒不是厌恶季节,只是厌恶那些自己没有能力对抗的东西。它们碰巧在那个季节多,我便憎恶那个季节了。

我似乎总在盼望着回到某个地方去。春天的时候,我总盼望着能回到一片我实际上根本就没见过的田野上去。我觉得,那片田野一定是一片金黄中又一片绿油油。中间要掺杂着许多花儿。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野上没有一棵树,只有一座又一座的小山坡。它们蜿蜒着向下,又蜿蜒着向上。它们没有尽头,就像一片大海一样。视线的末尾要埋没在远在天边的云朵下,而不是任何一片土地,我不要有任何一片土地和这片田野接壤。

夏天的时候,我又想要回到我从没见过的大海里面去。一片深蓝色的海洋,越往下潜却越发绿,越发灰。水波越来越密,密得阳光也扎不进来才算安全。我就静静的沉默在这片犹如欧洲人瞳孔一样蔚蓝的海底,享受冰冷海水的包裹。海水坚韧硬实的压力会压的我喘不过气,也会压的我一切的敌人都喘不过气。只要我待在这片海洋里,我就是安全的。这片波涛汹涌的汪洋只为我一个人平静。只要我待在这里,我就是安宁的。只要我待在这里,我就能得到安息。

秋天的时候,又想要回到京城去过活。北京城热闹的街道上铺着石板。有不少老人和妇女都在早市上购买打折食材。煮玉米的香气和豆浆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时不时的能听到卖早餐的小贩喊出一两声叫卖馒头的声音。我就夹杂在这人群之中,我什么也不做。我可以如同一句回声一样徘徊在这条街道上,也可以一动不动的站在人群中央。我的目的仅仅只是感受人群的摩擦和拥挤,感受喧嚣的人间烟火气息。感受老北京浓郁的生活气息。以此来消除我内心的孤独感。其实有时候挤在街道上在人流里也会感觉孤独。只因为那些人没有活人味儿,都是一股子冰冷冷的感觉。

冬天的时候,我会想要回到北美洲的某个国家度过自己的余生。我会和我最好的白人朋友坐在小木屋里看窗户外的雪景,用蹩脚的英语聊上一两句梦想,再聊上一两句人生。这个或男或女的白人朋友会给我倒上一杯热茶。然后和我坐在一起,用两块儿烤过的饼干把木棍上烤焦了的棉花糖夹起来。最后放进嘴里。也许是在美国阿拉斯加或者夏威夷,也许是在加拿大,也许是在墨西哥。也许是某一个岛屿,也许是内陆的某一个地方,也许是沿海的,也许是山上的。总之,去到随便什么地方。

我经常这样去想。就这样想着,躺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安静的想着,想着自己到了什么什么地方。其实我什么地方都想去,但我什么地方也去不了。并且不管是想哪个地方,都是用回这个字好像只要我到个什么地方,总之只要不是在这地方,就能拥有幸福。

好像只要做一场完美的梦,现实就没有遗憾了一样。但幻想怎么能代替现实呢?

我终于走上了一片足够笔直的路段,身旁的车子都慢慢远去了,身后也没有车再跑过来了。剩下的路好像全部倾斜了,是上坡路吧?环顾四周却没有一辆车在前方或者后方,尽管没有看到任何车子,我还是小心翼翼的贴着公路边缘行走,生怕被车撞到。带着寒意的空气散了。打在脸上的气息慢慢变成了温热的好像是母亲在对着自己的孩子吹气那样温柔而小心。小心翼翼的贴近,再贴近。耳边的声音也淡了,远去了,不再出现了,只有一丝风声还在嬉闹着。此外,再无其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感落入我的心脏,心里好像有一块压了我许久的,一万斤重的石块儿,落到了地上。现在它在地上,而不是在我身上。上坡路早已不知道走了多久了,高到我已经看不到远处的建筑群或者任何其他东西了。目光所及的地方,除了云朵就只有天空。大海是什么样?我从没见过。但此时此刻,我觉得。如果太平洋能被我尽收眼底,那它一定就长得跟我头顶这片天空一模一样。

湛蓝的天空微微波动着一些情绪,翻涌的云朵被阳光染上了颜色。它又恶作剧似的把自己身上的颜色抹的到处都是,以至于整片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画布。上面画着的并不是抽象画,而是太阳临摹的它眼里的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在它眼里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也难怪它那么长时间都没有离开这里,而只是在这个世界的四周来回转圈,徘徊着。一定是叫这个美丽的世界给迷住了吧?如果是我,我会的。

公路两侧的栅栏在上坡路结束的地方变成了平日里绝对见不着的奇怪围墙。底下是刷着白色油漆的水泥底座,底座上却是一层矮矮的玻璃板。阳光看见了玻璃板就调皮的往里钻,穿过去又跳回来。地上的影子已经被它们折腾的不成样子,太阳见了也不伸手去挡,只是安静的,慈祥的望着它们,也望着我。

我似乎已经站在了很高的地方,但我无心去查看。也没有想要扒着围栏往下看一眼。我好像没有那些冲动了,身体轻飘飘的,脚步轻盈干净。静静的走在这片笔直的公路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的背脊笔直了起来,像我父亲一样,像我年轻的父亲一样的骄傲。在我的脸上应该已经看不到一丝悲伤。

在人生这方面,父亲他做的要比我好许多。至少他像个男人一样的活了下去。至少他是条汉子。至少我敬他是条汉子。

在我的生命中最痛苦也最释然的那段时光里,我曾经许下过一个愿望。那个愿望的内容是,我想死在一个初春的早晨。我想让温暖的白昼和窗外的鸟鸣声成为我对生命最后的美好印象。

那该多宁静,多安详啊。

而现在,我许愿的那种宁静感,那种安详感,全乎都正正好好的实现在身上了。

这宁静的……

温暖的……

富有生命力的……

安详的……

我走到了道路的尽头。公路断崖式崩裂开,切口平直整齐且光滑。远处,是美丽的风景。

那是一片漂亮的瀑布。高山上湍急着奔流而下的水珠洋溢着自由的味道,它们幸福的挥洒着它们的笑脸。它是巨大的,不真实的,宏伟的吓人的。无数植物缠绕在四周的石壁上,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树木一个连着一个密密麻麻的排在山上,它们的叶子紧紧的相互握着,枝条死死缠绕在一起。它们是手牵手的孩子,是上帝的孩子。它们的叶子在空中组成了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把阳光隔绝在外。

那树林里斑斓又细碎的光点一点美极了。我这样想着。

看不到这瀑布的尽头,好像那些奔流的水珠除了下坠就是下坠。有下坠,也只有下坠。这公路的下方只有一片虚无而没有陆地。那种水珠只能是一直下降。坠落,坠落,再坠落,只有坠落。坠落到枯竭而死,坠落到逐渐干涸,坠落到时间走向尽头,坠落到上帝死于衰老。没有尽头,没有结尾,只有过程,一成不变的过程。

我被这些想法吓了一跳,在这个旺盛而健康的时刻,我却如此悲观。

我看到上帝向我伸出了祂粗糙的手。我没有去拉他的手。就像我拒绝其他人时一样,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从此我与上帝后会无期了。

今宵难忘醉今宵,往事浮云如春朝。山川野原不甚望,仰天长啸星斗高。大江南北通太极,风水轮转知古今。待我老时犹挺立,何须烈阳扶古稀。

我不适合与上帝待在一起。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我所不能遗忘的东西了。有仇恨,有怨念,有思念,也有爱和希望,有光和尊严。有我想报答的人。更有我想报复的人。

我该得到奖赏,也该到到惩罚。

总之,不论好坏,不论是平地还是山峰,是高粱还是大豆。该罚了我的不能少,该还给我的也不能少。

少不了他们的,也别少了我的。

上帝向我微微颔首表示理解。我一刹那间坠落到一片犹如星空的深蓝里。

柔柔的,冰冰的,包裹着我的身体。眼睛和咽喉是一阵一阵的刺痛。口中蔓延起一股咸味儿。是海水。

我睁眼看着我所渴望的景色,凝视着大海深渊一般的眼睛,张开嘴与大海拥吻在一起。

身体脱离了重力,从海水中倒换了出来。我慢吞吞的爬向沙滩,口鼻又一次浸润在冬日微微寒凉的空气中。海水在上岸后就迅速被飞过来的北风舔干净了。

我看着一旁高处的高速公路,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不能离开。

我还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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