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脑洞小说 > 残魂——记叙者
本书标签: 脑洞 

晚云遥映

残魂——记叙者

我去询问儿时生活过的小镇,是否还认识我?询问天空,询问溪流。询问那片广阔草原上每一棵被我起过名字的草,是否还记得我?它问我。你是谁呀?

我穿过街道,离开了这个封存着我半生悔恨和迷茫的地方。离开了那些质问自己内心的日日夜夜。人活着的时候是没有自由的,总有东西会把你困住。有些人略显轻松,有些人被那些东西压的一口气也吸不上来,只能守着仅有的那一丁点儿自由自我麻痹,以此来忘却痛苦。我想,我是属于后者的。

说起来人生,你一定有所不知。人生不只是活着的时候,死亡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中国人对于这一点悟的很透彻。可中国人真是一个古怪的民族,人们只关心将要发生的,但并不热爱当下,他们只想着怎么死,却没考虑过怎么好好儿的活。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我始终没有意识到,人是很难去掌握自己的命运的,你只能像倒掉一杯水那样去改变它的形态,但并不能改变它就是一杯水的事实。

庄宇说,残缺的我是找不到树的,这样的我是无法得到安息的。

类似的话我也听过无数次了,但我不愿意相信。我和我的偏执都不相信。

上帝无法为我主持公道,命运不给我的,我自己也能拿到。

于是在天边的朝阳终于暖暖的,懒懒的爬上来的时候,我看到的第一缕阳光是落在家乡的土地上。其实残破后的意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觉都不完整了,有大半是麻木的。我也不知道我回来干嘛,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越大半个中国的距离来到这里的。反正我就是来了。尽管我连我是不是真的来了都不知道。

回家的执念存在了许多年了,只是跨过人生的那条生死线之前,我实在太懦弱了。我热血的心,我勇敢的心,它只燃烧了一年,那是它最后一次燃烧。我对抗命运的热情退尽了。那颗勇敢的心脏已经把蜡燃尽了,再也不能被点燃了。它慢慢的麻木了,麻木到我胆小如鼠。可孑然一身的游子又怎么会软弱呢?命运手中明明已经没捏着我的任何筹码了。我连死也不怕了,怎么就怕回家呢?

时隔多年,我在人生的另一边踏足这片土地时,我明白了。不怕死不代表想死。不怕死不代表不想活。我害怕的东西从来不是命运会再带走什么,而是命运再次给我带来幸福。然后它就又可以狠狠剥离我的一切了。人人都恐惧幸福吗?我不知道,但我是怕的。全身心的感受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温热的心跳,我听见自己在说话。我遗忘了这片土地的名字,但我的心没有遗忘它。

“家乡啊,我健壮的家乡。”

安详的世界向我慵懒的打了个招呼,脚下的水泥路面上有不少细碎的沙子。这路面没有沥青,只有一层厚厚的水泥。我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站在熟悉的小路上了。这条路直直的把镇子分成两半,中间有些许分支。它像树根一样深深的扎在这片土地上,抓紧每一颗泥土。这里主要是发展伐木业,所以没有什么工厂,也没有城市,这里近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原和山地。更多的是林场和人造林。也有野生树林。草原上隔几段距离就是农田,一条长长的公路一直伸向天边。这里是我的家乡,我长大的地方。我看着公路尽头的血红色,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一阵风吹过,干燥的,清凉的,干净的。空气是有味道的,真的。譬如说南方,那儿的空气无时无刻都是潮湿的。风里带着咸咸的味道,我知道那味道来自于大海,但我总觉得那是泪水。夏天的时候空气是灼热的,公路上有淡淡的橡胶味,不过那地方哪里都有橡胶味儿,夏天里的风都是橡胶味儿。冬天则是另一个味道,很熟悉的,总想不起来是什么的味道。那是很早就被我遗忘的……很早。

我颤抖的双腿走向田埂,麦地比小路要低一块,水渠在两者的夹缝间。水渠是水泥砌成的,里面的水并不脏,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同我说过,这些水是河道里流进来的。玉米地里的玉米始终还是青色,高大而密集。头顶颤动的阳光眺望着北京的胡同,在光线的牵动下,摇晃的草叶如一只飞虻。

在凋敞的气息里,我内心凌乱如热锅上的蚂蚁。它是躁动又平静,痛苦又好像下一秒就要喜极而泣。躁动是归乡的激动,平静是归乡的安宁,欢喜很好理解,只是因为回到了家乡而欢喜而已。痛苦,则是我的心脏告诉我,它早已学会接受了。原来,回家是这样的感觉。明明我能做到的,明明我能够承受,我有能力去改变。却眼睁睁的看着一颗悸动的心脏慢慢停止跳动。萎缩到抓不住一丝希望。

我怕是走错了地方,不然又怎么会对这里如此陌生?我的心说,这里就是家。我的大脑说,它从来没有见过。

我离开的太久了,连家的样子也记不太清了。我游荡的清风般的迷茫消散去之后,就只剩下无情的,无法被遮住的痛苦。我只在一刹那间就失去了一切吗?不。过程中命运给我的机会可太多了。可惜呀。可惜。我健全而丰满的智力当时却离我远去了。我走在这路上,身后是小镇。虽然很远,但我知道家在那里。我看到了那片落叶松树林。夕阳慢慢的升起来了,光爆裂一般在天边炸开。真奇怪,真是奇怪,现在是夏天吗?

我走进落叶松树林,松针绿油油的挂在树枝上。一条漫长而平整的宽广大路一直伸向白桦树林去,两侧则是落叶松树林。落叶松树林的地上是没有泥土的,而是落的满满的厚厚的一层一层的枯萎的松针。泥土在很深的下层,不能说是很深吧,我是把雨落叶揉在一块儿的泥土排除在外的。落叶松树林的雨后有很多蘑菇,地上软乎乎的湿哒哒的,是去年落的那一批叶子沾满了水珠。

我又想念庄宇了,那个明朗的少年已经长大了。我还没见到过他长大后意气风发的模样。却是先看见了他遇害后的狼狈样子。

很久很久以前,我和庄宇常来这里。只有我自己的时候我也常来这里。有时候是为了玩会儿,有时则不是。我总觉得在树木茂密的地方我才有安全感。在树木高大的地方我才有亲切感。每次在那南方城市里看到浓重暮色下随风飘动的婆娑树影,我的心就飞向了家乡的落叶松树林。我总感到树木就是我的母亲,我最爱的就是夏天的树林了。入眼满满的绿色,像被推翻的水桶,滚动的绿色蔓延的哪里都是。每一个躺在树下的夏天我都能感觉到,我从没感觉到过的——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感觉。好幸福,好幸福……

像梦中,一阵晚风轻轻吹过海峡,我轻轻飘过这树林。是在这里,开启我欢乐的童年,也是在这里,父亲最后一次尝试拉我走回读书的正道。这片森林承载了我人生中绝大多数最深刻是,最沉重的愿望——母亲。又回到小镇。我就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走进去就要直面我另一半人生的命运的可笑。不走进去,我又该去哪儿了?平顶小屋?铁院门红砖头铺的小路上细碎的生了些许苔藓。凭借记忆向家的方向走去,越是走在这小镇中越是心慌。

安静。静。好安静。

梦幻般的恐慌轻轻触碰我的脖子,温柔的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轻轻摩挲着。我浑身不适的颤抖着,知道这是死神在爱抚我的脖颈,他下一秒仿佛就会收紧手指,我的头就掉到他手掌心里了……

清明的朝阳把天空分成了两部分,一半是灰色的,一半是淡蓝色。云朵在那飘动着。阳光温柔的走下来,俯视着一个极致阴暗的角落。走上去拥抱他们,把他们点亮,吻他们的脖颈。

小路两旁长满了野草,有高有低,蒲公英站在宽广的叶片上,舞动它修长的茎和雪白的绒顶。这个小镇满满的装着我奔跑的身影,我的心跳动的声音,我大笑的声音,我喘息的声音,我的一切。我最幸福的那段日子是在这儿度过的。这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我长久的认为自己幸福的时候。我最后的无知和懵懂应该安静的长眠于此,被永远的封存于此,我不会把它取出来,永远不会。让它与我的天真,与我的欢乐,与我的童年一起留在这里吧。

对我来说生命中有意义的日子好像就那么多。我没有渴望过爱情,我都没掀过女同学的裙子。这怎么能算作一个完整的青春呢?我还真不在乎。我的生命中没有母亲。所以我对女人的第一印象还停留在我对女老师们的印象。

我又站在了铁门前。黑色的油漆有些破旧过头了,我找了半天钥匙没找到,伸手一推门就开了。小院入口两侧是木栅栏,再往前走又是一扇门,推开以后里面才是院子。通常这两扇门之间的距离里会有一辆摩托车停着。右侧是旱厕和小菜园。父亲说母亲在世的时候,喜欢在小菜园里面种些花朵,但父亲不会养花。所以在那些花儿都枯萎了以后,父亲给菜园盖上了大棚,在里面种上了黄瓜。当那些黄瓜长起来的时候,我已经能在院子里跑跳了。母亲也离开人世一年多了。

铁门后的木门是白色的,裂开的白油漆下面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层红油漆。我记得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扇门就是红色的。那时候母亲还没病,她抱着我坐在那扇门后面看父亲浇花……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早已记不清母亲的脸了。我每次看到门都会努力去回想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感觉。但,你经历过就知道了,就像你吃过一道菜,想去回忆它的味道时,却只能知到它好吃,是甜是咸,而不记得具体是什么味道。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感觉。心底永远一片空白。

上帝没让我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却也不让我回想起她,我第一次学习画画时反复的尝试着画出她。但我记不起,也画不出。所以我想,让我看一眼她吧。一眼,一眼就好。好让我记住她的脸颊。我会用我余生的全部日子回忆她。父亲烧了她所有的照片和遗物。我狠心的父亲啊!为什么不能让我看她一眼呢?我自私的母亲啊!为什么要许下随河流而去的遗愿呢?她连一座墓都没有。也没有一件遗物。她留给我的只有一段模糊的回忆和一个温暖的午后。

推开陈旧的木门是一段长长的走廊。左边是水泥墙壁,右边是稻草,墙壁上面刷了一层石灰,白白的像砖头砌出来的墙面。上面有一扇门,打开就是仓库。仓库里堆放着材料,自从父亲做了木匠,那间仓库突然就满起来了,装满了原料,半成品和完成品。

再往里走才是小院子。父亲的工具间在右侧,是一个很小的小木屋,木头有些发霉了。我曾想让父亲在里面放一盆植物,但父亲拒绝了。印象最深的是我刚到林业局去工作的时候,父亲买了一个电冰柜放在里面。他在电冰柜里放了很多雪糕,每次我一回来就催着我吃点儿。父亲买的是一盒一盒的牛奶雪糕,甜的发腻,我吃过几次就没再去吃了。味道实在不太好。

柴堆原先在我印象里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靠在墙边,父亲每天都会去整理一下。现在散的一块儿,一块儿,满地都是。几乎铺满了整个院子的地板。我一块一块的跨过去,走到了房子门前。

看着那扇蓝色的铁门,我的手停顿了一下,轻轻揉搓着破旧的门把手。在门前驻足了一会儿,我才推开门。房间里面空空荡荡,凌落的几件家具上面已经落了灰。

我的心颤抖着,我的手颤抖着,我的全身都颤抖着。我听到我的口中滴滴的呜咽了起来。

“这哪儿像个家啊……”

我感到我的脸上多了一丝凉意,我的鼻尖上落了一朵雪花。冬天,又回来了。也许我从没逃出那个寒冬。

“家……”

上一章 善有善报 残魂——记叙者最新章节 下一章 共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