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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工艺

残魂——记叙者

“高磊?”

男人的手掌触碰到我的后背。我从呆愣中回过神来,转过身来看着邓志明手里的包子。馒头和包子白花花的外皮被箍在塑料袋薄薄的透明膜里。邓志明拉着塑料袋的时候,手指把塑料袋揪出了许多皱痕。这些皱痕把塑料袋的外壁崩的紧紧的。绷的紧紧的塑料袋薄膜箍住了包子和馒头白色的柔软的外皮,挤压着包子,并且拦住所有水汽。塑料袋不让它们离开,而是停留在塑料薄膜上 ,凝结成了一颗颗水珠。让它们看上去更加美味了起来,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但我总是下意识的认为那些东西很美味。像是一幅水墨画那样“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嗯……”

我疲惫的咽喉里发出一声干裂土地一样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应了一声。我缓缓跟在邓志明高大的背影后面走回店内。坐在椅子上的感觉非常陌生,熟悉的记忆回溯的越来越快。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清醒。阳光冲刷后,那种静脉注射了太多快克一样的奇怪感觉在血管里横冲直撞,似乎想要推动我早就不存在了的生命。眼前的包子和馒头冒着热气,邓志明已经走回了前台,正微微的对着我笑。

他的脸上竟是喜气洋洋的神情。实的来算,邓志明的五官和身段都是标称的。如果不去看他因长年劳累而焊死在脸上的疲态,他倒也算是个精神的小伙子。我似乎在很久以前看到过他脸上浮现这种欢乐而又幸福的神情。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也许从来没有见过。总之是陌生的,但又十分熟悉。

手指触摸到包子表面时,我被吓了一跳。那感觉是,一开始指尖暖暖的,但是摸的久了就有一阵一阵触电一样的酥麻的感觉,又带着些许刺痛。许久没有感受到痛感的我回忆起了许多陌生的痛苦。那些记忆又远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像拿起水杯一样的轻松拿起来,但又隔着一层若有若无还无法戳破的薄膜。看不清,却也有个大概。

“慢点吃,小心烫。”

烫……烫……这是烫,烫是这个感觉。我努力想回忆,在我所能想起来的一切东西中找到了相关的记忆。

嗯,烫,这叫烫……我记得……这个就叫烫。

人被烫到了就会缩手,动物被烫到了就会尖叫。 有的小孩儿被烫到了就会哭,有的小孩儿被烫到了就会边哭边骂街。太烫的东西接触到皮肤,皮肤就会烂掉。太烫的东西长时间敷在皮肤上,肉就会烂掉。如果这个烫的东西融化了,还会长到肉里面。

我的身体在座椅上逐渐无力,那种迷茫的感觉再次冲击大脑。我呆呆的看着桌子上的包子和馒头。它们看起来很新鲜,还在冒着热气。白色的水雾腾空而起,飘飘悠悠的在空中走完短暂的一生,消散在冬日的空气中,随着微风远离了这个残酷冰冷的世界。它们某一天应该还会再回来的,只不过不是现在。满心不安中,我再次产生了吸烟的欲望。但阳光的冲刷却令我无法静下心来回忆尼古丁的安宁。更无法回到想念中去。欲望不能得到释放,坐立难安的不满瞬间淹没了我的身体。

“高磊?”

“嗯。”

在下意识的回应里,我抬起自己昏沉的脑袋,眼神聚焦在面前人身上。

“怎么?你把魂丢掉啦?满头黑线的。”

我摇头 : “我不知道……”

“去年你……你是怎么……”

一丝浅浅的悲伤爬上我的脑袋,扒开了我的眼皮,抠下了我的眼球,钻进了我的大脑。我费力的拨动着自己的头做出摇头的样子 : “我不知道……”

“我没想说这件事的……但是……你好像只剩下一半了……”

脑袋的晃动终于换了一个方向,我的头在空中画出粗短的弧线 : “我知道。”

我发觉邓志明望向我的目光中多了怜悯,看得我非常不舒服。他说 : “难怪你没有去入土……”大抵是觉得这话大大的不雅,他补充了一句 : “就是归根……”

我仍然点头 : “我只剩一半了,我回不去了……”我把头深深的埋进臂弯里,“你怎么没带着启明回去?”

他的眼神僵硬了 : “我想和启明生活,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够了。”随后语气又硬了起来,“我不会和启明分开的。”

“去年过年时候我还担心我带着启明走了你该去哪儿吃饭呢。结果半个月了你也没来。没想到居然是……唉……”

在话语的结尾他加上了一句深长的叹息,这一声叹息使得我也渴望起了叹息。这一声叹息悠长的让我悲戚。他似乎很是悲伤,可我们并无值得他那样叹息的交情。我心底不由得生出了一丝“这声叹息不是为我准备。”的感觉。

我被他感染患上了曾经用过无数次的虚假面孔。

“你和孩子是怎么……”

他更悲情了,我看到痛苦塞满了他的胃和胸膛,只要微微一张口,它们就会喷涌而出。一阵死亡一样的沉默后,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我是畜生……”

他的声音突然沙哑了,颤抖的尾音染上了哭腔。这个高大的单亲父亲哭了。豆大的泪珠从他那双永远饱含着希望和热情的眼睛里滑落。

“我是个畜生……”

邓启明走了过来,小女孩鲜活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闪回,我的悲伤也从眼睛里溢了出来。邓志明把孩子抱了起来,小女孩始终保持着沉默,邓志明摸着她柔顺的双马尾与我对视 : “启明哑了。那天是我让她在店里看着,我要出去买些东西。没关灶台的……煤气。我回来的时候……”

他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但还是坚持着把句子说连贯了。

“是我害的她,甚至到最后我去救她也没有成功。”邓志明吸了吸鼻子,“我猪狗不如……”

我的手慢慢落在他的肩上,我的身体轻声细语的安抚着他,但我的灵魂始终还沉迷在这些早已遗忘却又突然想起来了的记忆里。我的思想也是。

“他们说你……其实那个时候我还不信呢。”哭完他就抱着女儿坐下了,自顾自的说起了话。我则是拿起冷了一半的包子和馒头放进嘴巴里。没有什么味道,只尝到了满嘴冬季月光的腥咸味。其他的,没有。

“是这样的。

过年的时候我没有关店,一整个新年也没见着你,你楼下那个苏太太啊。就是苏忠福的妈。说你家有臭味。然后愣是把房东给叫回来了。房东又叫了物业。物业来把门撬开了。听说撬开的时候那个臭啊!房东看见物业把那张床抬出来的时候好像还吐了。后来警察也来了,带着法医来的。火化好像是要找单位,因为没有联系到家属。结果单位说 : “高磊长期旷工,人事部已经默认他辞职了。

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火化掉,我之前还听到苏太太因为这事跟她婆婆吵架呢。苏太太就站在门口骂街。

“大过年的死哪儿不好!死家里!晦气!之前还生龙活虎厚着脸皮来问我要热水。几天不见!死我楼上了!晦气!”

苏太太的品性你是知道的,大事小事都要到大街上去叫一叫。苏老太婆可不乐意她到处去丢人现眼!当场就骂了。

女人的婆婆走出来对着女人直骂,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但也并不是打抱不平的口气,更像是发泄情绪。“你弃他做甚么?予他些热水还得吆你皮肉不成?不成器的东西,我孩儿怎吆娶了你这狐媚女人!”

骂了半天都给苏太太骂哭了!”

我沉默的看着他从悲伤转变为眉飞色舞,然后又从眉飞色舞转变为兴奋。只觉得面前这个人好陌生。陌生的让人不安。不安的让人本能的想要远离。

他说完站起身来问我 : “你怎么会没钱吃饭呢?没钱吃饭应该来找我。晚上卖剩下的包子都可以给你。”

我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 “照顾好启明,祝福你们父女俩。”

他在我身后高声叫着,但我完全没有回头的想法,尽管我不知道我该去什么地方。

“祝你平安!我们两个都祝你平安!”

轻轻的抬头,看着天上即将到达黄昏的光亮。此刻的太阳已经斜斜歪歪了,它就那么静静的嵌在天空上,橙黄色的光亮照在云朵上,给云都镀上了一层金装。这使得每一朵云看起来都像寺庙里的金佛。云积多了就会阴天,天阴久了就会下雨,雨下久了就会发洪涝灾害,发了洪涝灾害就会有一群人死掉。有一群人死掉,我身边就会多出一大群一大群的人了。背后祝我平安的声音已经远去了,但我的心里依然回荡着它们的回声。平安……平安……平安吗?我要去哪里找平安呢?我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响了起来。

“这个可恨的世道啊……我又能去哪儿找平安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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