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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归根

残魂——记叙者

我沉默着行走在街道上,回忆的碎片和模糊的现实交叉着纵横交错的横在我前行的道路上。天边渐起的朝阳已经爬到天腰,照的地上像铺了满路的玻璃碎片,又像沙滩一样,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这片沙滩上,小心翼翼的剥开层层迷雾,我总觉得那些记忆锋利的边缘会划破我脆弱的魂魄。有沙滩就会有大海的吧?上一次看海是什么时候来着?记不太清楚了。

冥冥之中,路上沾满月光的回忆越来越少,暧昧坚硬的阳光冲洗着被大雾和月亮口水覆盖了整晚的大地,掀起一层一层海浪的哀嚎。我跟着朝阳向前走去,本能的排斥着身边的月光。月光和阳光是一母同胞的孩子吧?只是月光是被那颗苍白小巧的卫星带来的,而阳光就是太阳系最强壮有力的,也是唯一的恒星亲自送来的。不管是我完整时还是我现在的一半,它总是一视同仁的温暖,用它小麦色的手指拍拍这个世界的头颅。

升起来了美丽的朝阳,热起来了伟大的朝阳,大起来了雄壮点朝阳,热乎乎的阳光带着一股白巧克力的味道。我安静的世界里飘过风声,北风尖锐的破锣嗓子传送着清晨的声音。天亮了。天亮了。天亮了。新的一天,新的开始,朝生暮死,死去的人们,游亡的人们,打更的人们马上要行动起来。正是我上路的时候,正是我向安息的落叶之地动身的时候。

我僵硬的步伐在阳光的推动下温暖起来,阳光使一切都动起来了。我却没有感到另一半的我动起来。这个时间的我,在这个时间如果还完整的我,在这个时间如果在那一个世界里还完整的我应该拖着沉重的身躯醒来。我拖着沉重的身躯醒来,我和另一半的我一起拖着沉重的身躯醒来。我,或者说我们。会开启这重复了无数次的一天。我们会继续重复我们昨天做过的一切。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在这个未安息的地方一切都不一样了。每天我都会在阳光的推动下开启一段新的寻找“树”的路程。

“高磊?”

沙哑的声音在缓慢机械的踱步中响起,这声音十分熟悉,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好像是一道千百年前埋葬在海底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里饱含沙漠里黄昏的静谧感,让我想起香料黄的布料。

“高磊……?我没认错人吧?”

我缓缓转过身体,如果我现在的样子还能把躯干形容为身体的话……我破损的眼球呼噜噜的转动着,试图把眼神聚焦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但我的目光却变成了被风吹跑的蒲公英,噗噗的飞走,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尽我所能的把这残破不堪的身体整理起来,让它至少不要汩汩流淌着离开这里。应该……也显得我能礼貌许多吧。

“庄……庄宇……”

我感到我破裂的嘴角里传出一阵陌生的声音,那绝不是我的声音……或许我早就忘记了我的声音?这苦闷的音调,与我还完整时在那个翻涌着扑朔迷离海浪与烦人海鸥的世界里苦闷的生活倒是十分相配。只是我不太喜欢就是了。但是又有谁会在乎我喜不喜欢呢?连我自己都不在乎。

“是我……”

“你是庄宇?”

“我是。你是高磊?”

我觉得我好像习惯性的笑了一下,我嘴角的弧度扯动了干燥的死皮,尽管痛感不复存在我依然觉得十分不自在。长久的社交僵硬让我很难面对这个在未能安息的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位伙伴——还是久别重逢的伙伴。都说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看我与这位朋友在未安息之地的相遇应该占了两个 :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只是我不太开心就是了。

“是啊,我是高磊。你也是庄宇。”

他也笑了。他的脸颊与我不同,虽然陌生了许多,但也仅仅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没有临死的摧残。我的视线下滑到他的上腹部,那里一片狼藉。暗红发黑的血迹干涸在他布满褶皱和泥巴的西装上——那是刀伤。对他下手的人或许没有那么长的刀刃,或者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伤口并没有贯穿他的身体。但可以看出那东西在他体内进进出出了许多次。那一片的皮肉完全烂了,向外翻着灰白的脂肪层,粘的西装内衬上满是污渍。与我想象中的重逢不一样。他也来了。那么优秀的孩子,与我一起来到未能安息之地了。

“你怎么也来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低低的悲伤,泪水像是从牙齿里流了出来,牙齿涩涩的,不断有难以压抑的,哀伤的呜咽从那里钻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何这种疾风一样的情绪会如此迅速的冲上顶峰,它已经占据我理智的高低,并迅速的把我的分析能力从高低踹下去让它摔死。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来了……”

他的眼球依然完整,只是有些红血丝。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声音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音从他毫无血色的两片树叶薄唇里飞了出来。看起来比我更加悲伤。

我摇摇头。

“我不记得了……”

“我来到这里以前……我看到……窗帘……和床……但我不记得了……”

我的话语如水滴一样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落在干燥的道路上,无声无息。我的眼泪也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落在庄宇干燥的眼里,入土成江,在他眼里流淌。我不知所措,我不敢回忆,我也无法回忆。

“你不是出国了吗庄宇?”

庄宇开口了。

“我回来了。我想回家,我想开一所研究院。我没有忘记……你还记得我小的时候跟你说我想做什么吗?”

回忆在庄宇的放任下嗡嗡的钻进我的大脑。

庄宇……

我的身体回到那片北方的种满玉米的黑土地。我回到东北黑土高粱地里的青纱幔下。我与庄宇都是在地毯似的白桦林落叶小路里钻起个头的。他总是那么优秀,总能说出些难懂的拗口的话来。他总是很讨大人喜欢。不只大人喜欢他,我也喜欢他。

他爱躲在落叶松树林里看书背课,他爱摆弄苦涩难懂的数字。他说要读很多书,要到外国去读书。总有一天他会带着他的本事回来,回来造福父老乡亲,回来与乡政府一起发展这一片我们一起长大的……强壮的土地。那片我们曾经一起生长的,一起生活的,母亲般的土地,东北的黑土地。等到高粱又熟了一片的时候,他也长大有玉米地的大半那么高了,我从没想过我们命运的差距会是那么大。我是每个人都转身就忘的小猴兵,而他是万众瞩目的,要出海拜师的美猴王。

我对庄宇最后的记忆。是他坐在去机场的大巴车上,透过窗子向我招手。向我告别。

他去美国读书了。我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他回来了。

但他已经死了。

“想起来了。”我不自在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是怎么来的?”

他默默摇了摇头 : “被人捅死的。”

“我记得我刚下飞机……然后,好像是走了一段路。我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太阳很大,我就走的小巷想乘凉……然后看到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往网吧走。我怕是他们逃课,所以我好像跟上去了。再然后就记不清了。最后好像是看到有什么东西扎进我肚子里了。所以我觉得我是被捅死的。”

我低头盯着他的肚子看了一会,告诉他 : “是你是被捅死的。”

“那就是了……”

他低着头似乎伤心了一些时候,然后抬起头问我 : “你怎么只剩一半了?”

我摇摇头,告诉了他全部我还能回忆起来但是不完整的经过。

他托住下巴做思考状 : “这么说你还有一半在那个世界,但是只是躲在你的空壳里?”

我听不懂,但点头。

“你要和我一样去归根安息?”

我点头。

“你只剩一半了,你没法安息的,你这样是找不到′树′的。”

我沉默了。我安静的看着庄宇走远。即将升到高处的太阳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我只是静静的站着。我留在我独自的迷茫里,当不解的,忧愁的,薄群青色的风吹过来时,我依然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我在这个未能安息之地木讷的迷茫就像我当初还在那个希望的世界里每一次的迷茫一样——只有我一个人。

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永远只有我一个人在孤独的迷茫。

要去把那个懦弱的家伙找回来吗?我不知道。找回来看我就能安息了吗?我也不知道。冬日清晨的风轻轻的吹着,我如沙的心脏被风卷走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去追,也不知道能不能追到,更不知道追到了又能怎么样。于是我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冬日清晨的风轻轻的吹散我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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